我出生后，她就有了半身发麻的毛病。记得在侄女乐乐出生后，
她还在用掐、拧、捶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以缓解折磨了她半生的麻感。
后来不知何时，痊愈了；
因她几十年前，在屋顶干活时曾不慎从房顶摔下而留的腰伤，还
因切了一侧的肾脏，导致她毫无腰力。前两年腰伤再犯时的她，
好久都起不来床。
如今虽然离不开腰带的借力，但日常生活几无大碍；
我读初中时，她的家传高血压就开始让她走路发飘。如今她依旧
可以每天搭乘公交，独自登上八楼，去侍弄二哥楼顶的那块小菜地；
我的记忆里，她时不时就得眯一只眼——偏头痛的痛，让她睁不
开眼，可泪水总能不受控的从那眯着的眼里流出。如今是完全没再犯过了；
一切好转，全因二哥。
除了切除肾脏，他从没让她住过一次院。哪怕起不来床的日子里，也是他在一天数次的拿脉、熬药，照顾。
我妈也承认，如果不是她这儿子，即便医疗技术再先进，她也早去和她爹天上见了。
我时常想，难道二哥出生的使命，就是代五爹照顾我妈？
3
我曾在跟我妈闲聊的时候说：
自私是人的共性，无论他是谁。你看五爹只想着要你儿子照顾你，他才放心，所以他让你儿子莫名其妙就走上了这条望闻问切的路。
可他没想着，你儿子曾活得那般个性十足，原本一妥妥的优质理工男，却被安排着过波澜不惊的一辈子，是否憋屈？
近些年的我越来越懂人性，也就越来越宽容了。虽也从不曾怨过五爹的私心，但也真心疼二哥的不可得。
好在信佛的他早已释然，曾一脸平静地对我说：没读成哈工大的工程系，也许是老天觉得我这辈子差了点缘法。都是命，没什么好遗憾的。
可我依旧替他意难平。
他初三时通宵达旦苦读的样子，我记忆犹新；
高中时自己分明通过了层层严苛的面试，却因外力而使结果翻盘。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那个暑假的他一声不吭，任由满脸、满身的爆痘持续不愈，一如他受伤的心；
憋着一口恶气复读的他，独自在中途从沔中转校，将自己再次置身于全然陌生的学校，挑战着本该躁动的身与心的双重孤独，只为第二次的高考成绩，能让自己去到理想的学校；
工作经历，也是一言难尽，总之是各种求而不得……
历尽千辛万苦的他，收获的却是心经里的空。
4
尽管庄子在《齐物论》里，教化世人对待是非得失，应该同等对待，可我做不到——他的付出和收获，太不对等。
倒是他自己在皈依后，渐渐学会了佛经里的放下。
他放下了我执。他迁就着我妈的我执。
我妈因她缺失的父爱，导致个性敏感，易受心伤（在九合院时最厉害的俩医生，给她想了无数的中西医结合治疗的方案，却对她顽固的神经官能症束手无策。我现在才知，她需要的其实是心理医生）。
哪怕现今的我已懂了不少的来与去，因与果，可和我妈在一起，
仍旧会让我生出很多的无力感。
她生命里因缺失导致的黑洞太深，太大。也许终其一生，我们也愈合不了她的心伤。
每年的清明和春节祭祖时，她都会伤心落泪。
今年依旧如此。侄女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试图拥抱她，给她温暖与力量，但她躲避并推开了她。虽然她们在平日里，这种肢体接触相当自然，频繁。
懂事的乐乐只能对她各种打岔道：没事，没事，不就是从小没爹吗？你把我当你爹，我来给你父爱。
人生如月，阴晴圆缺，实乃常事。
但她的缺失，让她的生命就此笼罩阴影，再无圆，也难晴。
尽管外人看来，她的人生乃圆满的典范，她必日日是晴天。
5
正如精神病学家、个体心理学的创始人阿尔弗雷德.阿德勒所说：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我妈的确是用了一辈子，也没治愈她缺失的童年。
于不知不觉中，这份找寻固化了她的思维模式，从而产生了诸多的无意识惯性。
她几乎本能地用强大，持续武装着自己的脆弱。
继续佩服阿德勒，他这样总结：任何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举止背后，都有一种亟需隐藏的自卑感存在。
后，都有一种亟需隐藏的自卑感存在。
我终于明白了我妈，那让大家无数次抓狂的、表象强势的根——掩饰自己因没爹而有的骨子里的自卑——越掩饰越露怯（我爹和二哥这俩男人，真正是用了洪荒之力去包容她这一特色）。
这也是我妈情有可原的性格缺陷。
此缺陷对曾点火就着的、直男思维的我二哥，是生命的极限挑战。
虽然我二哥是真爱他这妈，但我妈无意识的、找寻父爱的惯性模式，时不时就不可控地上演一次，大多数时候二哥都能做
到顺着孝。
可凡心肉胎的他，做不到永远平和地谅解她的苦。
极致的那次，二哥以脚踢桌，导致自己脚骨骨裂，拄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拐。
有人说，爱，与干涉，与冷漠，与恨常是一种很微妙的关系，不小心就互相转化。
小心就互相转化。
红尘俗世，爱人好难。
6
无论爱与被爱，都需参悟，也需力量。
曾经看过一段对于没有完美父母的最佳解释：我们的父母，他们的童年也有缺失。我们受到的父母（原生家庭）的苦，其实仅仅是父母的苦多到盛不下，溢出来，滴到了你头上的几滴。
仅是父母的苦多到盛不下，溢出来，滴到了你头上的几滴。
我妈溢出来，滴下去的对象，更多的是我二哥，我爸次之，我跟我大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神奇的无解现象。
我将其归结于前世今生。
心疼我妈生命里那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缺失的黑洞，也心疼我二哥孝顺老妈的不易。
作家冯尘说：所谓父母子女一场，不过是相互滋养。
所谓父母子女一场，不过是相互滋养。
他俩就是这般。
不找缺失时的我妈，是个无可挑剔的、母性满满的模范老妈。
特别是对我二哥，以及他的俩孩子。
当然，她也没耽误用同等的爱，灌溉我和我大哥的生命。
爱是珍贵的力量。
如今的我们仨兄妹，接过了她爱的接力棒，满格状态地往下传。
因，爱不仅传承，更是财富。
祝他俩，生日快乐，健康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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