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梦》第四十八下半回和第四十九回第一段香菱学诗的全过程中,作为老师的林黛玉为我们的课堂教学树立了光辉的榜样。
首先,当她感受到香菱把到潇湘馆拜师求教当作走应走的路、吃应吃的苦的一片真情时,便当仁不让,从容担当,平等交流,传递信心。
黛玉教诗,有一个步步为营的长期打算:先读诗佛王维的五律一百首,再读诗圣杜甫的七律一二百首,后读诗仙李白的七绝一二百首,有了这个底子,再上溯东汉末年至南北朝的名家名篇,使自修一以贯之,使拓展承上启下;同时,随着实践的逐步深入,必需理论的有机支撑,无论读写,概莫能外,这就是既要在格律规矩的限制中取得自由,又要用新奇的句子表达真情实感,有所突破,有所创造。
老师的指导,使学生解除了疑惑,解放了思想,尤其是在取法乎上这个关键之处,香菱用黛玉指明的出入法登上了读诗、写诗的新台阶——要进入深入浅出的诗刻苦钻研,要用深入到浅出里去的方法让自己从容走出,以利再读再写。
对此,林老师在听取香菱读王诗、谈感悟时,一定是深得我心的:读《塞上》一首,她研究这样的语言文字表达了怎样的思想感情,又研究这样的思想感情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语言文字、而不用那样的语言文字来表达;读《送邢桂州》中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两句,她为什么会有必得这白青二字才形容得尽,念在嘴里倒像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这种感觉呢?莫非在白光茫茫,青色层层,暮色苍苍,苦吟阵阵的氛围中,她已沉浸在青白一天地,暮色催苦吟,忽生橄榄香,真味几千斤的再创造的愉悦中了?——难怪贾宝玉听了如此体会,不禁脱口夸说她深得诗歌三昧,何妨立即作诗。
值得注意的是,林老师没有这样说,相反,她认为香菱才走了一小步,写诗的条件远未成熟(果真后来她看了香菱的第一首诗,就指出之所以措词不雅,皆因你看的诗少),但是,既然贾宝玉热情鼓励,她也不能兜头泼冷水,何况边读边练、读练互动也未尝不可,所以顺水推舟,命题作诗。因此,林老师的指导重点也由读诗方面重要诗人的依次排列、诗歌内容形式的辩证阐述、师生讨论中的启发与畅谈转移到写诗方面中肯简练的点拨了。
其实,这种点拨,早在谈出入法之前,已经有过。当时,香菱听林老师说起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便笑道:我只爱陆放翁的诗‘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说得真有趣!林老师却当即正色道:断不可学这样的诗。你们因不知诗,所以见了这浅近的就爱,一入了这个格局,再学不出来的。——这可以说是对香菱的启蒙之句,所以现在香菱学习写诗,始终是抱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态度的。而林老师,也始终恪守着作为一个教师的本分。
香菱以咏月为题的第一首习作,虽然因为第一联起点不高、第二联承接不一、第三联转向不明、第四联合归不力,始终没有从月亮里走出来,显得拘束难化,但是林老师却是鼓励说是意思却有,再作一首,只管放开胆子去作。
然而,第二首却是离题写月色,状物不抒情。林老师经过分析,指出原因在于刻意求工,导致过于穿凿,吃一堑,长一智,未始不是进步,所以十分同情地说难为你了,还得另作。
香菱毫不泄气,当她把第三首递与黛玉及众人看时,众人眼睛一亮,顺联而读,原来是:一起破云之时,便承怀人之机,顺转倚栏之苦,会合问天之急。众人不由笑道:这首不但好,而且新巧有意趣。香菱听了不相信,料着瞒哄自己,便要去问林老师。
但是,林老师在哪里呢?《红楼梦》接着是另起话头了。我想,林老师一定退避在众人之后,用充满期待的眼光,向着香菱这几天经历了发呆、发疯、入魔三阶段的背影,投去温暖的一瞥。
这就是林老师,我们要向她好好学习的林黛玉老师。(张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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