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系列一共九篇,写于2015年,故不代表疫情后的当下纽约。曾发表于《虹膜》电子杂志。
文丨郭如冰
纽约纽约,你让人空虚,也让人满足。 在任何一个无所事事的午后,找片街区散步,随意走进路边的门,也能像逛博物馆一样看到各种神奇的人事物:因为全世界的文化似乎都在纽约存了一份标本。
今天在59街地铁站卖艺的大叔是打非洲鼓的,他是茱莉亚音乐学院的老师,没课的日子偶尔来卖艺;我刚刚经过的是约翰·列侬被枪杀的地方,也是《罗斯玛丽的婴儿》取景的那幢大楼;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华盛顿广场的草坪上,俊男美女们穿着泳衣晒太阳,四只乐队各自占着一个角落让音符飘扬,爵士、民谣、摇滚,也可能是古典;走吧,去法拉盛吃碗桂林米粉或是东北锅包肉,然后在公共图书馆的报告厅里听听京剧;在切尔西区逛一间画廊,可能会遇见草间弥生的新作也可能是Richard Serra或是Marina Abramović……
《罗斯玛丽的婴儿》(1968)
乘地铁从熟悉的街区到三站之外,就是到了另一个世界,立刻找到长途旅行的感觉。你有可能是从多层公寓楼区到了花园小洋房区,也可能是来到一片摩天大楼甚或海边小岛;你可能从中国城突然闯入南美的地盘,走两步又到了印度区,也许意大利区。即使景观和人看上去都无变化,但只要任意走进一间餐厅,说不定就穿越到了俄罗斯、日本、古巴或是法国。 这样的城市,就是侯麦给自己的《飞行员的妻子》的片尾曲填的词所说的那样: 巴黎很有魅力我被征服了置身于巴黎的怀抱似乎就会变得惬意
《飞行员的妻子》(1981)
他说的是巴黎,但纽约何尝不是一样。这种惬意其实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国际大都市的空虚魅力,于是侯麦也写道: 巴黎充满了诱惑但也有可能被辜负我的希望和幻想被夺走在女佣的房间的屋檐之下孤独的我不认识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能跟我聊天可是我很自豪为这孤独感而自豪虽然很痛苦可是我在一片诱惑中活着,纽约和巴黎一样,心脏无日无夜永远在搏动。
纽约不是天堂,你可能住在老鼠蟑螂乱串的拥挤公寓间里,被学业和工作的重负挤压,还可能总是无法约到一个可以好好聊天的人,但是我们仍然为诱惑中的孤独而自豪。这自豪从何而来?那诱惑又是什么?对于纽约来说,简单的答案就是它每天举办的成百上千的文化活动,不管你的兴趣点位于哪个古怪的角落,纽约总可以把你的日程表塞得满满的。
大街上人流熙熙攘攘,每个精心穿着打扮的形体上似乎总是顶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但是,谁知道那个人正怀着怎样的心情在奔赴什么地方?去看展览看话剧看歌剧听音乐会看电影看舞蹈参加读书会参加讲座还是品酒会品茶会美食会还是别的什么普通人从未听闻的活动?都有可能。
有的时候你可以从一个人的衣着打扮上看到一点点线索,如果他手里拿着卡耐基音乐厅的小册子,那应该是刚刚从那听完音乐会出来;如果他背着印有Janus标志的布包,那待会儿在瓦尔达的电影放映上看到他就不奇怪了;如果他拉着那种用来装摄影机的长相独特的箱子,那八成是学生电影人了。
但大部分时候,你和他们一样,会沉浸在自己即将奔赴或刚刚告别的世界里。总之,在纽约生活对大部分生活在纽约的人来说,是一个选择,所以大家会主动地按照自己想要前进的方向来安排自己的生活。不管是展览、电影、戏剧、音乐、建筑还是时尚,每个领域都有自己的世界,像是一个个圈圈,每个人往自己身上套上若干个圈圈,用来完成自己的生活。
纽约的电影世界也是一个大圈圈。这个圈圈围住了电影人、影迷、学者、策展人、制片人、发行人、评论家、学生,还有其他各种原因暂时闯进电影世界的人。这个圈圈里网罗了纽约丰富多彩的电影放映空间,远远超越了商业院线和Art House这种单一的划分,每个场所背后都有自己的历史自己的故事。这个圈圈是一个迅速流动的空间,每天都有人来了有人离开。
在纽约很容易产生一种「我在世界中心」的感觉(错觉?),因为至少在文化艺术方面,它吸引着全球的艺术从业者们源源不断来到这里,当然也包括电影工作者。所以,虽然在每天的电影放映量上,纽约(大概每天平均70-80部)比不上巴黎或是柏林(两地都在100部左右),但是纽约的各种导演见面、讲座、对谈活动应该不输给任何别的城市。
纽约几乎每天都会有带附加环节的电影放映。今年早些时候,阿涅斯·瓦尔达到纽约来参加她的一个不完全回顾展,在一次放映后的问答环节,她谈到巴黎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观影文化,说起每周都有定期的沙龙,导演要和观众交流,导演之间也要交流,现在这种活动少多了……我当时就想,纽约要坚持下去呀! 既然电影这个圈圈是纽约文化艺术生活的一部分,那么它也反映了纽约作为一个都市的气质。
纽约因全球化和多样化而自豪,在电影放映上也一定要一网打尽世界各地的电影才行,不怕你有多小众(纽约最喜欢全世界的独立小众电影了),反正在纽约总会有人认真来看。在现在这个几乎可以称之为「后全球化」的时代,纽约的世界电影放映除了保留传统强国比如法国、意大利、日本的各种新老电影展出之外,也注重开发一些以前不太涉猎的领域(如2014年的罗马尼亚和格鲁吉亚影展,及北京独立影像展2012-14年电影选将在Anthology Film Archive放映)。
纽约人的礼貌与距离感在电影放映空间中也会充分体现,而且会随着不同类型的电影空间令标准发生变化。观众对于到来的电影人会充分尊重相待,但是提出的问题有时候会非常尖锐,因为很多观众都在认真思考着电影,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有尊重也会有判断,这也是对电影的尊重。
看电影的空间都非常具有纽约风格,外观全是纽约典型的方方盒子式建筑,立面上电影空间不会和办公空间、商业空间甚至住宅空间有太大的区别,但是一旦走进每一个空间,就会发现里面非常不一样,从尺度到布局到装饰到氛围,去不同的空间看电影,你会慢慢感受到每一个空间的独特性。 纽约的电影世界形成独特的运行生态已有很多年,在岁月的积累中,纽约的电影观众成了一群电影历史和文化的见证人。
2008年有一部纪录片《赫伯和多乐茜》,描绘一对作为当代艺术发展见证人的纽约工薪夫妇,他们俩因为单纯热爱而进入了纽约六十年代发端的极简艺术、概念艺术的世界,和当时活跃的艺术家成为好朋友,然后收集他们的作品。夫妇两人目睹并参与了一个影响世界艺术发展的时代,每日奔波于展览和艺术家工作室,后来成为了著名的收藏家。虽然他们的公寓真的不大,但是堆满了各种艺术品(连厕所也满了)。
《赫伯和多乐茜》(2008) 《赫伯和多乐茜》(2008)
艺术家Richard Tuttle谈起这对夫妇曾说:「我们中的大多数人经过了整个世界却看不到任何东西,然后你会碰到像是赫伯和多乐茜这样的人,他们有可以看见的眼睛。」在纪录片最后,夫妇俩把自己的收藏都捐给了华盛顿的美国国家美术馆,他们的故事将会永远在美国的艺术收藏史里流传。纽约的电影世界也是一样,有很大一批迷影者,几十年在纽约孜孜不倦地观看、讨论各种流派、国家的电影,比如我的电影评论课教授就是其中一位。
虽然电影观众很难像收藏艺术品那样收藏一部部电影拷贝,就像本雅明说的,电影因为机械复制的特性失却了艺术品真迹的灵韵,但这些人真切地见证着纽约电影世界的源远流长。在流逝的时光背后,总会有一些感性的瞬间闪耀,即使像我这种暂居纽约的观影者也能有幸碰到这样的时刻。
比如2015年三月的时候,维姆·文德斯在纽约当代艺术博物馆(Museum of Modern Art)有一个大型回顾展,而他本人有一周的时间在纽约每天参加当日的放映,或介绍或问答或对谈。在放映他的第二部长片《守门员面对罚点球时的焦虑》的时候,他在开场介绍时谈起了自己的感性一刻:因为四十年前也是三月,年轻的他带着自己的这部电影来到纽约参加「新导演新电影」电影节(New Directors New Films),那时就是在这同一个放映厅放映了这同一部电影,还说了一些大言不惭的话。
《守门员面对罚点球时的焦虑》(1972)
现在故地重游,顿生物是人非之感。再比如去年吉姆·贾木许在林肯中心电影协会(Lincoln Center Film Society)有一个回顾展,他在《离魂异客》结束后的访谈中谈起自己也曾经是这里的会员,整日坐在这个放映厅下面看电影,那时没想过会坐到台上和大家聊天。看着说这话的他,我感受到外表超酷的贾木许其实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
《离魂异客》(1995)
纽约的电影世界就像一片群山,层峦叠嶂,初来乍到可能有些迷惑,不知道要从哪条路走起。慢慢摸熟了之后,就可以开始尽情安排自己的时间和路线,享受每天为纠结去哪里看什么电影的幸福感,和总会错过一些好活动的遗憾了。你可以永远在惊叹和收集那些壮观的或是细小的风景。我常常想:啊!就让我在这里看电影到地老天荒吧!
言归正传,在纽约到底可以去哪些地方看电影呢?不同地方的风格有什么区别?我将在后文中分别为大家介绍商业影院、艺术影院、文化机构(这是最有趣也最重要的部分)、五花八门的电影节及其他场所。(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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