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克与黑妞
◎高一平
母亲八十岁那年，身体状况再不能支撑她爬楼。我每天早晨上班大都很早，下班回家常常是很晚很晚，在母亲身边尽孝照顾，白天几乎就是不可能的。而媳妇一个人，既要忙于各种家务，又要接送年幼的儿子上下学，即使有抱母亲上下楼的想法，自幼习舞的她也很难实现，母亲毕竟还是比较胖的。母亲的性格爱唱爱说笑，一个人待在楼上的家里，自是孤独寂寞。
鉴于自己的经济实力，我便购买了一层的车库，加以改装成起居室，让母亲不再受爬楼梯之苦，在母亲的床头也备上了氧气瓶。那时我的工作，常常要值夜班，媳妇尽心尽力地照顾母亲生活起居。年幼的儿子，需要媳妇付出更多的精力和时间。母亲自从住进了一楼车库改装的起居室，可以自由出入家门，白天随时都可以与街邻们一起散步、一起聊天，整个人都神气多了。但是，因为方言的限制性，母亲有时会有听不懂别人讲家乡方言的烦恼，有时也会有别人听不懂自己讲家乡方言的尴尬。为了母亲有个日夜的陪伴，我想到了母亲大半辈子都饲养过家禽、家畜，就在朋友们之间寻一只宠物犬。朋友家有一只金毛犬，漂洋过海从韩国来了，这是只怀有身孕的犬妈妈。来到这座城市不久，产下两只很可爱的小金毛犬，主人给哥哥起名叫乐乐，给弟弟起名叫力克。两只犬兄弟的妈妈在生下它们后，就误食老鼠药中毒身亡了。主人想给力克找个人家收养，力克来到了我和母亲的起居室。
小家伙出生时间不长，和婴幼儿童一样，应该是记忆和情感都没有发育成熟。那时的小力克，就像是一只乖乖猫，天天依偎在母亲身边，母亲每天也就多了一项营生，照料小力克让母亲的生活忙碌了起来，我下班回到家里，母亲一见到我，就是开始述说小力克的趣事，听得出母亲把儿女不在身边的日子过得很充实。我和媳妇无暇顾及母亲的时间里，力克恰恰缓释了母亲的那份孤寂。
力克成长得很快，一年的时间，就从一只乖乖猫，长成了憨憨的壮小伙。
春暖花开的季节，母亲哮喘症明显好转，想回老家住段时间，老家有我的哥哥和我的姐姐们。我便休年假，开车带上力克送母亲回去，力克到了乡下，很兴奋，到处游逛，乡下广阔的天地，总有它走不完、嗅不够的好奇。
母亲在姐姐家安顿好，姐姐想让趁休年假的我也多住几天，血浓于水的亲情，我自然愿意多给亲情一些陪伴。
金毛犬天性友好，不仅对主人友好，对陌生人也同样友好，对陌生的狗狗也是如此。一天，金毛犬在姐姐家院子外面玩耍，从远处走来一条黑色的细犬，通身都是脏兮兮的，走起路来还摇摇晃晃，很明显的是营养不良，离力克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上，那只细犬停下了脚步。
我发现这只细犬长得很瘦小，就像是人类在长身体的年龄段里，吃不饱饭缺营养的小个子。或许是细犬的戒备心，让它停下了脚步，眼神中流露出胆怯，抑或还有羞涩。金毛犬从出生没有见过这样的同类，好奇心驱使它主动走向细犬，一边慢慢地踱着它稳沉的大方步，一边表示友好地轻轻摇着自己的尾巴。
力克一步步在靠近那只细犬，细犬的眼睛也在逐渐地睁大，眼神中的胆怯和羞涩不见了，圆圆的黑眼睛，泛着可以洞穿世间一切的灵光，也开始摇起了尾巴，力克和小黑犬欢快地相识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力克要和我一起回姐姐家吃饭了。小黑犬却不肯离去，跟着力克进了我姐姐的家门，姐姐看见那只小黑犬后，给我说给它点吃的，让它走吧。这是一只没有防疫、没有人调教，也无家可归的细犬，自小就在街上流浪。我和力克是要离开老家的，还真的无法收留它，便拿些食物给那只细犬，希望它可以吃饱后离开。细犬对我给它的食物，一点也不感兴趣。但是它好像明白了我们的意思，没有吃一口食物，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出门口，回头望向力克，力克心领神会地跑了出去，两只狗狗相互舔舐着对方……
第二天起床后，力克摇着尾巴，撒娇无限的眼神仰望着我。它是又想上街逛它的好奇了吗？等我打开姐姐家院门，那只细犬早早等候在门外了。两只狗狗就像老朋友一样，欢快地摇着各自的尾巴，相互做着相扑的动作，好像人类要拥抱一样的。待它们玩耍累了，我拿出一些食物分给它们俩，看着力克吃的时候，小黑犬也把自己面前那份食物吃光了。
我要带力克回我们家的那天，小黑犬又来找力克玩耍了。姐姐告诉我说，自从小黑犬和力克相识后，再没有离开过，夜里也是睡在姐姐家门口的。
小黑犬看见力克上车后，瞪圆的眼睛里，满满的失望和沮丧。我将车发动了，车辆开始慢慢起步，原本在原地目不转睛看着车辆的黑犬，突然发力，向我的车追来，我在观后镜里看得清清楚楚，细犬一边快速跑着追，一边发出嗷—呜……的声音。
停下车来，细犬跑过来了，一边用小爪子拍打着车门，一边对着车内的力克发出嘤嘤的声音，力克在车内也是嘤嘤的回应。
姐姐也跑过来了，试图将小细犬赶走，我再次和姐姐确认，小细犬是只流浪犬。我告诉姐姐，我想将小细犬带走，让它今后和力克在一起生活。细犬上了车后，一直趴在力克的身上，就像一个小妹妹无比信赖地依偎在哥哥身边。
在给小细犬认真洗了澡，做了防疫后，小黑犬有了自己的名字，叫黑妞。从那以后，无论是日常作息，还是爬山郊游，力克和黑妞形影不离。
我给黑妞和力克分别准备了狗笼子，一个放在起居室的前门口，一个放在起居室的后门口，夜里算是给起居室站岗放哨。
一年后的一天晚上，我下班回到母亲的起居室，已经很晚很晚了。当我走到起居室前门的时候，只见黑妞将两只前爪俯在地上，身体近乎贴着了地面，看我走近的时候，使劲地扒拉着水泥地面，嘴巴中发出嗷—呜……的声音。
我不知所以然，难道是黑妞想力克了？前门到后门十多米远，不至于思念让它这么疯狂吧！就一边给黑妞解链子，一边责怪它，这是想情哥哥想痴了啊！好的，去看它吧。
黑妞待我解开链子，打开起居室的前门，象发射的有线制导反坦克火箭弹一样，拐着弯嗖、嗖、嗖地几个跃步，就到了后门，猛烈地拍打和撞击后门。我瞬间意识到，好像是力克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黑妞这样急不可耐！
我赶紧上前将后门打开，还没有来得及打开门外的电灯，黑妞又是像一道闪电，扑向了力克平时睡觉的笼子，我一边说着力克快看，你黑妞妹来看你了，一边将笼子下方平时递食物和水的小门打开了，黑妞嘴巴中再次发出嗷—呜……的声音，从递食物小门钻进去的黑妞，扑在了躺在笼子里的力克身上。
意识告诉我，力克应该发生了意外。我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在手机手电筒的照明下，我看见了力克后背靠在笼子的门，面部和四肢朝向笼子的里侧。我将一只手，从笼子的小门伸了进去，摸了一下力克的胸腔部位，没有呼吸起伏感觉，也没有了心跳，再去握一下力克的前腿，僵直、硬了……力克在最后的时间里，选择这样一种姿势离开这个世界，是不想让它的主人和黑妞看到它的面容，不想让我们害怕吧！
在黑妞不停地嗷—呜……叫声中，我一边小声呼唤着力克、力克，发生了什么？一边用手机手电筒照向力克的面部，多么熟悉善良、憨厚的力克啊，第一时间里的我，竟然没有勇气去直视力克的面容！黑妞在手机手电筒的照明下，扭头看着力克面部，嗷—呜……声更大、更扎心！我的泪水不能再自抑，透过朦胧的泪水，我看见了七窍流血的力克面部，我擦了擦眼泪，仔细地看清了力克所有流血的五官，眼睛里、鼻孔里、嘴巴里、耳朵里流出的黑色血液已开始凝固，黑紫的舌头耷拉在外。 力克在进笼子前，曾经进行过猛烈地呕吐，笼子外地面上的呕吐物中，是一团团炒过的芸豆丝……
天亮后，力克的原主人来了，来看力克最后一面。我的一位朋友来了，和我一起准备给力克下葬。黑妞发现来了陌生人，迅即从力克的笼子里跑出，顺着小区的道路一路狂奔，一路哀嚎，再没有回来。
力克和黑妞同时离开了我，我理解了嗷—呜……
后记：力克你走了/最后的语言/只有黑妞能懂/我没有听见//绝望与无助/一切于事无补/我不可原谅/只怪自己不力//天堂是所有生灵的向往/人类的回避/无知与贪婪/滋生了世间的恶毒//地狱乃世间智商的归宿/自欺的是人/罪孽与报应/注定了恶毒的无赎//不再悲伤/不再怜惜/力拓真善在人间/克剿丑恶无惧险/犹愿/力克重生
高一平作于2022年5月28日
编辑：高一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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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高一平，本名高玉禄，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烟台市散文学会会员、微刊主编助理，烟台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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