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野先生》是鲁迅先生的一篇回忆性散文,在中日两国教科书均有收录,可谓家喻户晓。特别是在中国,藤野先生可以跻身最知名的日本人行列。在文章里,藤野先生是黑瘦、戴眼镜的,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讲课;他的教学是严谨的、严厉的,有着追求真理、有教无类的态度;他的言传身教深深影响了鲁迅先生之后的人生道路。在文章之外,这位藤野先生又有着那些动人的故事呢?两位先生又有那些缘分与纠缠呢?
一、大时代激荡下,普通人随波逐流
19世纪60年代,在西方人坚船利炮的威胁下,中日两国同时走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清政府兴起了洋务运动,日本开始了明治维新。1894年的甲午战争成了两个国家的大考和命运分水岭。最终清政府惨败,逐步陷入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渊薮,举国上下开始了救亡图存的探索之路;日本完胜,获得了几十年财政收入的巨额赔偿,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国家开始全面腾飞。
从1896年开始,清政府派出一批又一批的优秀青年留学日本。鲁迅先生也是其中之一。1902年,时年21岁的鲁迅先生,抱着学医救国的志向,踏上了日本的求学之路,并与1904年入学仙台医专。而从1901年开始,藤野先生受聘为仙台医专讲师,主讲解剖学、骨科。在波澜壮阔的时代激流下,两个普通的年轻人,从相隔千里将命运交汇在了一起。后面才有了《藤野先生》中家喻户晓的故事。
藤野先生与鲁迅先生
二、藤野先生一生坎坷,始终保持医者仁心
1874年7月1日,藤野先生出生于敦贺县的医学世家,他的祖辈从德川时代(1603—1867)初期,代代在这个地方从从医。他也很小就开始了医学事业。1892年,他考入爱知县立医学学校。1901年,受聘于仙台医任专解剖学讲师。
1915年,仙台医专并入东京帝国医科大学。藤野先生不符合学校关于名校学历的要求,教职从教授降至副教授、助教,最终被迫辞职。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在1939年,藤野先生毕业的爱知县立医学学校升级成为了名古屋帝国大学,藤野先生也因之升级了名校学历。
彼时祸不单行,藤野先生在41岁的年龄失业,不久后妻子去世、二哥去世。各种打击下的他仍然坚持医学事业,辗转在乡下开设了耳鼻喉诊所,同时接手了二哥的诊所,承担起抚养两个家庭的重任。
他对患者极其负责又极耿介,面对非耳鼻喉患者,他会生气地问:你看不清门口挂的牌子吗?你回去!。有时候遇到凡遇到疑难病症,就常把病人介绍给比他医道更高明的医生,并会坦率地告诉病人:我的水平不够,你的病我不能治。他生活清苦,却从不多收诊费,有时甚至免费诊疗,就这样获得村民的尊重。
1945年8月10日,在行医的路上,藤野先生突发脑溢血逝世,享年72岁。他一生坎坷,始终保持着医者仁心的态度。
三、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鲁迅先生1906年离开仙台医专,在分别时,藤野先生也曾赠送照片,并叮嘱(鲁迅)将来照了寄给他,并且时时通信告诉他此后的状况。可惜的是,鲁迅先生此后并未从医,又因为状况也无聊,说起来无非使他失望,一直未能跟他联系。由此看来,人微言轻时确实难以主动联系老师同学,这是人之常情,大文豪也是如此。
惜别照片
1918年以后,鲁迅先生逐渐成为中外闻名的文学家。1926年,在厦门大学,鲁迅先生追忆藤野先生,写下了《藤野先生》一文。1931年,他托日本朋友寻找藤野先生。1934年,日本出版商拟出版《鲁迅文集》,彼时鲁迅先生已身染沉疴,委托出版商务必将《藤野先生》一文录入。
1935年6月,日译本《鲁迅选集》出版后,藤野先生就看到了文章。他用扩大镜看着卷首的著者近照,感慨的说:这就是周君啊!真有出息了!。或许同样自卑于生活窘迫,藤野先生并未借机联系鲁迅先生。
1936年夏,《鲁迅选集》译者增田涉看望病中的鲁迅。鲁迅先生十分关切地询问有没有藤野先生的消息,当增田涉回答他,调查仍没有下落时,鲁迅先生异常悲伤,叹息道:藤野先生大概已经不在世了吧。
1936年10月,鲁迅先生逝世。消息传到日本,藤野先生悲痛不已,正襟危坐,把留念照片举过头顶,然后如实写下了纪念鲁迅先生的文章《谨忆周树人君》:
在我的记忆中,周君不是成绩非常优秀的学生。
我虽然被周君尊为唯一的恩师,但我所做的不过是给他添改了一些笔记。因此被周君尊为唯一的恩师,我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周君来日本的时候正好是日清战争以后。尽管日清战争已过去多年,不幸的是那时社会上还有日本人把中国人骂为梳辫子和尚,说中国人坏话的风气。所以在仙台医学专门学校也有这么一伙人以白眼看待周君,把他当成异己。
我少年的时候,曾承福井藩校出身的姓野坂的先生教过汉文,因此一方面尊重中国的先贤,同时存着应该看重中国人的心情,这在周君就以为是特别亲切和难得了吧。如果周君因此而在小说里和友人之间把我当作恩师谈着,我要是早读到该有多好啊!既然他至死还想知道我的消息,倘早通了音信,他本人也该多么喜欢啊!。
......
不可否认,因为教过一位中国大文豪,藤野先生才广为人知。但如很多老师一样,藤野先生对彼时表现普通的学生并没有深刻记忆。所以在回忆文中,他的悼念是沉痛的,深深遗憾于缘悭一面,但对往事也没有丝毫溢美——这也正如他的为人:真诚而耿介。但不论如何,三十年来未曾相见、以后也无法相见,已成为了彼此永远的遗憾。
四、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1937年,中日战争全面爆发。一向仰慕中国文化的藤野先生认为:在文化上,中国可以说是日本的恩师,这样的战争应该尽快停止。但颇为遗憾的是,他的儿子藤野恒弥在毕业后,作为军医被征入帝国军队,并与1945年死于侵略战争前线。这也给了风烛残年的他沉重打击,终于1945年突发脑溢血去世。
在藤野先生去世之后,对他的研究和纪念也越来越多,特别是两位的后人联系较多,使他们的缘分得到了延续。
1956年,鲁迅先生的夫人许广平赴日参加第二届禁止原子弹和氢弹世界大会,本拟趁此行祭拜藤野先生并慰间其夫人,因犯病而改由内山完造先生代为办理。
1964年4月,藤野先生的故乡福井县足羽山为藤野先生立碑,许广平亲书藤野严九郎碑六字。日本作家资司山治精心撰写碑文,其中写道:建立惜别之碑,以纪念两位先生不可泯灭之缘。
藤野严九郎碑
1983年5月18日,鲁迅先生故乡绍兴市与藤野先生的故乡芦原町(现芦原市)结为友好城市。
1984年7月,在藤野先生的故居基础上,福井县建立了藤野严九郎纪念馆。馆内陈列了藤野先生的历史资料和照片,也有鲁迅在仙台医学专科学校用的的镊子、藤野先生的教授聘书、藤野先生当年给鲁迅批改过的解剖学笔记的复制品等等。
藤野严九郎纪念馆雕像
1990年7月,在芦原市国际交流中心内,建造了藤野和鲁迅的铜像,周海婴和藤野先生之孙藤野幸弥应邀参加了铜像揭幕仪式。
藤野先生和鲁迅先生的铜像
鲁迅的长孙周令飞(左)与藤野严九郎的孙子藤野幸弥(右)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在历史的长河中,中日两国一衣带水,友好、战争如同激流产生的一阵阵巨浪,而普通人乃至伟人,均不可避免的在巨浪裹挟下沉浮、前进。鲁迅先生和藤野先生的缘分,将会跨越时空,在中日关系的大潮中长久的存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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