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这样的事有两三回了。
因为完全素面朝天，又穿得平常，有时经人介绍出去办事，常有人惊叹，啊，你就是黄小姐，怎么跟照片不像啊。
我说，因为照片有PS，上镜有化妆师，所以不像。倒也不生气，我甚至把这理解为恭维，说明我化了妆上镜之后还能见人。至于平常呢，我是个不化妆的女人，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甚至越简单越好，越简朴越好，因为省力省时，化一个滴水不漏的妆至少要一个小时，而且还要请化妆师，这种精力和金钱的付出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我常常觉得这一个小时用来干点什么不好，写五百字，打扫一间屋子，给花浇水，都比化妆强，因为创造价值。当然，要拍戏要上镜另说，那样的化妆也产生价值，只是，日常生活里，整洁干净就可以。
《戴着时髦复古帽子的人》（山谷陶艺作品）
作为一个职业女性，我当然也有化一个小时妆上镜的时候，都是因为工作。我和我的拍档蓝小姐做了一个公众号，有几十万粉丝，开了一个小店卖点小东西，常常要化了靓靓的妆，穿上美美的衣服，拍一些照片，但这是半个月才有一两次的事。大部分的时间，我只是一个为生活奔波的路人，骑着共享单车风里来雨里去，带着父母看病，去菜市场买花，写稿对着电脑啪啪地打字，累得面无人色蓬头垢面，踩到狗屎会发出惊叫，搬东西累得龇牙咧嘴……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化妆是浪费时间，也是累赘。还有一个没说出口的原因，我认为人不要老把某些高光时刻当成生活的常态，更不需要永远处在一个扮上的状态里，因为这样不利于你真正去观察世界，了解真实的世界意味着什么。
人活到四十多岁，多少都混到了某个职位，获得了某些虚名，这个时候，越发要警惕是不是活在一个被屏蔽的世界里。例如我朋友的一个上司，少年得志，很早就做了大公司的高管，十来年下来，对人吆五喝六，对下属刻薄阴鹫，这两年经济不景气，一下子公司就不行了，他一时冲动就辞了职。这下子好了，从天下掉到地上，他还照旧叫旧日部下像往常一样给他订好行程，甚至还让旧日的司机接机送机……临了还问旧日同事，咦，那个谁为什么不回我短信？简直是让人骇笑，不知道是笑他天真，还是笑他痴傻。后来他消沉下来，变成了一个怨男，天天抱怨人情淡薄人群势利，叫人看了又好笑又齿冷。有权的时候欺负人那么自然，没权的时候居然抱怨受害者不捧着他，这双标也是厉害得紧，真是不知所谓。
一个成年人，最要紧的是什么？
我以为是清醒，一件事，有它的好处，当然也就有它的坏处。当高管是好，但记得积下一点待人的福报，以后退休的时候能得别人一点真心的敬重，一味拿尽彩头，就不要怪背后骂你的人歹毒。人心是一环扣一环，真实的世界是如此残酷，所以当每一个人都朝你露出笑脸时，不要自我感觉良好那是你人格魅力超凡，手段霹雳，那可能是你背后的平台发出金光，而所有人朝你背过身去时，不要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人走茶凉是句真话，若不想喝凉茶，那就自己另起炉灶，再烧过一壶好滚水。所谓成熟的心智，不过是风光的时候，你能看到脚底下的暗涌，落寞的时候，你能看到缝隙里的新绿。扮上能唱戏，不塌场子，落台洗掉妆容，也能扛大活，不把一时的风光当成永远，如当年某位落魄港星台上的名言，一刹那光辉不代表永恒。
真实的世界里，没有胜者，时间才是王者，大家都是时光之河里的一只蝼蚁。不化妆的好处是你沉没于千人万人里，永远能感觉得到自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遍的人。
作者：黄佟佟
（ 本文刊登于2022年8月21日《南方日报》文化周刊海风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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