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琪爱傅辛云,从高中到现在,整整十年。
像逐日鸟不知疲惫地追逐烈日,永远不会停歇,直到死亡。
海城医院。
一群从汉阳市震后救灾的医护人员陆续回归,个个风尘仆仆。
舒琪提着医疗器械箱,紧紧跟在傅辛云身后。
傅医生……
傅辛云腿长步子快,舒琪追得气喘吁吁。
有事?他停住步伐,转身看向她。
舒琪缓了一口气,摊开了手心。
你的工作证,刚才落车上了。
傅辛云眉头微蹙,从她手中拿过工作证。
谢了。他淡漠说完,便进了外科楼。
舒琪看着他身穿白大褂的背影,神情微微有些恍惚。
她深吸一口气收敛思绪,随即提着笨重的医疗器械箱回了药剂大楼。
同事张雯看着她满头大汗的样子,匆匆帮忙搭把手。
你傻不傻,不知道先放下器械箱再去给傅辛云送证件?
舒琪笑了笑:怕弄丢了。
怕弄丢器械,更怕她心中神祇一般的男人找不到工作证而着急。
傅辛云是她小心翼翼揣在心底的人,也是她鼓起勇气追到手的男友。
尽管交往了多年,傅辛云却从未将他们的关系公诸于众。
晚上。
舒琪下班后,买了鸡肉板栗,悉心煲了两个小时的鸡汤,随后全副武装又回了医院。
今天傅辛云要值夜班,她虽不能陪他一起,但还是可以给他准备一份养生夜宵。
外科楼,舒琪刷卡入内。
白天喧闹的走廊此刻已经格外安静,唯有医生办公室内隐约有声音传出。
舒琪走到半掩的门口,正要摘下口罩进去,却看到傅辛云正在打视频电话。
你和舒琪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分手?电话那端是傅母不耐烦的声音,她家里条件一般,工作又没编制,这样的女人妈是不会让她进傅家大门的。
傅辛云一边敲着电脑键盘,一边不悦接话:我的事,我自己有数。
傅母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更加不乐意。
林伯伯的女儿过几天就会回国,你必须去机场接她。她直接下达了死命令。
傅辛云手一顿,眉宇拧紧了几分。
医院事多,我没空。
那我给周院长打电话,看他愿不愿意给我这个老同学一个面子。
视频那头的傅母明显被气到,拿着手机就要拨电话。
傅辛云深锁眉头,沉声道:把航班时间发来。
视频那端的傅母马上喜笑颜开,但他却径自挂断了电话。
门外的舒琪看着这一幕,心头不可抑止地涌上一抹涩意。
大学毕业后,傅辛云曾带着她回过一次傅家老宅。
可那次她无论表现得怎样乖巧,傅母却连一个好脸色都未曾给过。
她以为是她还不够优秀,原来是傅母心中早有合适的人选……
舒琪晃神之际,傅辛云已经看到了她。
你怎么来了?
舒琪微愣,随即有些牵强地走进办公室。
给你煲了鸡汤。她将保温盒放到桌上,便准备离开。
傅辛云敲了敲桌子,示意她留下。
刚才的电话,你都听到了?他问道。
舒琪顿了顿,有些不明所以看向他。
他是希望自己听到,还是没听到?
我妈这次给我安排的相亲,是世交家的女儿。
傅辛云垂着眼睑,眸中瞧不出是何情绪:为了两家关系,我没法拒绝。
舒琪蜷紧了手心,呼吸有些发颤。
所以呢?
短暂的沉默后,傅辛云轻启薄唇: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第二章 我们已经结束了
舒琪呼吸滞住。
她想过无数种他们可能会分开的理由,但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好。她晦涩出声。
傅辛云提出的要求,她从未拒绝过。
好比当初,虽然是舒琪一直追在他身后,但也是傅辛云回头问她,要不要做他女朋友。
那时的舒琪,亦如此刻般点头说好。
舒琪收敛酸涩心思,转身准备离开,傅辛云的声音再度从背后传来。
把鸡汤拿走,以后照顾好自己。
舒琪微顿,有些迟缓地转过身。
好。
她低着头,一步步走到傅辛云面前,提起桌上的保温盒。
莫名,沉如巨石。
此时的她竟一只手提不起保温盒,只能双手沉沉抱起来。
走到门口,舒琪抿了抿唇,又转头看向身穿白大褂的男人。
你不要鸡汤,晚上肚子饿怎么办?
傅辛云眸底闪过一缕复杂:我备了泡面。
舒琪转过身子,认真道:泡面不营养,更何况你胃不好……
舒琪。傅辛云打断了她。
他鲜少连姓带名地唤过她的名字,每次这样严肃的语气亦代表他动了真格。
你不要再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我们已经结束了。
舒琪听着,心口一阵阵闷疼。
他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扼杀了她整整十年的追逐。
好。舒琪闷声应道。
她抱着保温桶转身往外走,呼吸急促,有种濒临窒息的错觉。
她不敢摘下脸上的口罩,只能大步往外走。
医院处处是熟人,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狼狈。
一路离开医院,直到拐角处的公交站牌,她才松懈下来。
舒琪摘下口罩,微微喘气。
苍白的脸颊隐隐有两道水痕,隐入夜色。
两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女孩走进公交站牌下,浑身扬起着青春的气息。
突然,男孩趁女孩不注意,偷偷拽下了她马尾上的发绳。
还给我!女孩有些着急去抢。
男孩高高举起手,故意逗她:明天再给你。
这时,公交车来了,两人一前一后都上了车。
舒琪看着那两个少年,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了一些陈年岁月。
她和傅辛云穿过的第一套情侣服,是校服。
第二套,是白大褂。
年少真好啊,不用担心长大,更不用害怕分离。
一个清洁工推着推车沿路清理垃圾桶,身侧一个穿着破烂的小孩一直拉扯着她。
奶奶,我饿。
乖孙女,等奶奶收完这里的垃圾,就回去给你做饭。
清洁工安抚着小女孩,加速了手中干活的动作。
舒琪看着他们,起身将手中的保温盒递了过去。
小妹妹,给你吃。
小女孩看着舒琪,稚嫩的神情中透着几缕警惕。
清洁工放下扫帚,布满皱纹的脸庞涌上一丝激动。
你是舒医生吧,上次半夜我胃疼没带钱,是你帮忙垫付的。
舒琪微怔,缓缓想了起来。
那天晚上凌晨一点半接诊了一个没带钱的老年患者,她帮忙付了挂号费和医药费。
后来患者执意要给她钱,被她婉拒。
第二天患者特意送来了一篮子土鸡蛋,表示感谢。
舒琪收回心思,将保温盒盖子打开,然后端到小女孩跟前。
姐姐熬了两个小时的鸡汤,快趁热喝吧。她柔声道。
清洁工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小女孩已经被香气四溢的鸡汤吸引住,直接狼吞虎咽了起来。
舒医生,每次都麻烦你,谢谢了。清洁工有些不好意思。
舒琪笑了笑:没事。
鸡汤真好喝,谢谢姐姐。小女孩打了个饱嗝,满脸纯真。
清洁工帮孙女擦了擦嘴,又对舒琪说道:舒医生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以后一定是个好妻子……哪个男人娶了你,定是天大的福气……
闻言,舒琪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被一抹无尽的酸楚覆盖。
她如果真这么好,傅辛云又怎么会不要她了呢。
夜渐深。
舒琪坐上末班车回枫林小区。
正要进单元楼,她蓦地看到路灯下站着一个女人,似乎专程在等她。
是傅辛云的母亲。
第三章 I’ll marry you
小区凉亭。
深秋的夜,有些寒凉。
傅母坐在石凳上,静静看着对面的舒琪。
阿姨长话短说,你是个好女孩,但跟辛云不合适。
傅母开门见山道,语气辨不出是何情绪:老傅家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很多事他注定不能随心所欲,尤其是婚姻。
他在海城医院的根基已稳,以后肯定要平步上升。你跟他在一起,只会拖他后退。
舒琪有些拘谨地站在那里。
好像和傅辛云在一起,真的是她单方面的错。
傅母见她不出声,眉头紧拧了几分:阿姨希望你能离开辛云,离开医院。
舒琪微怔:离开医院?
我已经帮你写了一封推荐信到玛利亚私人医院,那里薪资更好,你的提升空间也更大。
傅母说着,眼底闪过一抹幽深:全海城有钱人但凡有点小痛小病都会去玛利亚医院,说不定你的下一站幸福也在那里。
听着傅母说的话,舒琪心底五味杂陈。
阿姨的好意我心领了。她蜷紧手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海城医院是我凭实力进来的,虽然目前还没入编制,但我会继续努力。
至于傅辛云,我跟他已经分手,您大可放心给他安排幸福。
舒琪说完起身,对着傅母礼貌鞠了一躬,随即转身离开。
回家后,她瘫倒在沙发上,整个人有气无力。
一晚上经历的种种,让她脑袋无比混沌。
尤其是最后和傅母的那番交谈,更让她心力交瘁。
舒琪从茶几抽屉内拿出一本泛旧的同学录,翻到最后一页。
姓名:傅辛云。年龄:18岁。
想说的话:十年后,I’llmarryyou……
水蓝色的钢笔,和一笔一划的正楷字,是高三那年傅辛云留给她的纪念。
从2011到2021,今年刚好是第十年。
可他没有娶她,而是对她说了到此为止。
手机铃声响,舒琪拿起来一看,有些诧异。
外婆,这么晚您还没睡?
听筒那端传来一个沧桑年迈的嗓音:外婆做梦了,梦到你嫁不出去,愁得我心慌……小琪啊,你什么时候把男朋友带回家给外婆瞅瞅啊?
闻言,舒琪有些闪烁其词:您孙女还年轻着,以后再说吧。
外婆叹了口气:琪丫头,你还年轻,可外婆老了啊。
一句话,瞬间让舒琪鼻酸眼涩。
小时候父母离异,两人各自组成了新家庭,都不要她。
是外婆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将她拉扯大。
如果没有外婆,她只怕初中毕业就要辍学了。
外婆。舒琪吸了吸鼻子,这次过年我一定带个男朋友回来给你看看。
祖孙俩又唠嗑了几句家常,这才挂电话。
夜深人静,舒琪却丝毫没有睡意。
她拿起手机刷新闻,突然看到急诊科内群发了一条紧急通知——
攸县突发山洪,医护人员短缺,急需支援!
愿去前线支援的速报名,连夜出发!
舒琪心一顿,连忙拨通了科室主任的电话。
刘主任,我报名。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傅辛云结束值班准备下班。
看着柜子里一个天蓝色便当盒,他记起这是上次值夜班舒琪给自己留下的。
想起昨夜说过的话,傅辛云拿起便当盒径自去了急诊科。
既然要断,还是要断个干净。
护士站,傅辛云将便当盒递给护士:等舒琪上班后给她。
舒医生昨天晚上跟志愿医疗队去攸县山洪灾区了。护士说道。
傅辛云愣住,心底倏地升起一抹沉闷。
任何奔赴前线的都是资历高经验多的医护人员,她去能帮什么忙!
他拿起手机正要拨打舒琪电话,却蓦地看到医院内群推送了一条实时新闻。
攸县219国道突发山体滑坡,一辆从海城方向开来的医疗救援车队翻下山崖,目前情况不明。
傅辛云瞳眸骤然紧缩,放下便当盒便冲了出去。
第四章 女朋友
傅辛云油门踩到底,一路高速开往事故地。
国道被封,除了救护车其他车辆一缕绕行。
傅辛云拿出医生工作证,徒步进入现场。
他环顾四周,一辆辆被山泥岩石压毁的车子,变得面目全非。
有血迹斑驳的伤员,也有已无生命体征者躺在脏泞的地上。
傅辛云看着前面一个正在参与救治的白色身影,大步奔了过去。
舒琪!他哑声大喊,有些颤抖地拽住她的手。
女人转头,是一张陌生的脸。
你是海城医院的医生?女人看了眼他夹在左胸前的工作证,随即指了指前方,你们医院的医疗车翻下山崖,正在那边清点人数。
清点人数——
傅辛云的心一沉,手不自觉发颤。
他大步朝前走去,双腿却沉重得好似灌铅。
地上躺着一排排人,身上的衣物早被泥泞的污垢染得辨不出色泽。
傅辛云一个个看过去,双手紧握成拳。
傅医生?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傅辛云身形一顿,有些迟钝转身。
一脸疲惫的舒琪站在岩石边,手中拿着救援包,身上的白大褂早染成了土色。
你怎么来了?她诧异问道。
傅辛云喉结一颤,眸底的情绪翻滚不停。
他松了松攥紧的拳头,嗓音沙哑:院长特派,让我参与支援工作。
说完,他不再去看那个女人,转身与其他人一起救助伤员。
傅辛云也是这时候才知道,突发山体滑坡之际,司机提前预感了风险,让所有医护人员都下了车,这才躲过危险。
直到晚上,他们一行人才处理完突发事故,抵达攸县。
被洪水肆虐的县城,房屋倒塌田地皆毁。
救援队乘着皮划艇挨家挨户搜救被困人群,无数人辛苦一辈子的财产毁于一旦。
为了更快速地救助伤员,医疗队将营地驻扎在半山坡处,做临时救治观察点。
一直忙碌到晚上,所有医护人员都灰头灰脸,眼眶淤黑,憔悴不已。
但尽管如此,每个人的眼神依旧坚定,透着炯炯之光。
这时,电线杆上的大喇叭传来了悠扬音乐,随即响起了广播员的声音。
天灾无情人有情,谢谢所有支援医护人员把攸县的黑暗照亮,变成一道永恒之光。
天佑攸县,众志成城,我代表全攸县人民向所有白衣天使和医务工作者表示崇高的敬意,你们辛苦了!
舒琪听着广播,和同事们相视一笑,顿感这几天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
刘主任做完最后的整顿工作,吩咐大家轮番休息,保存体力。
营帐外,傅辛云正清点着救援物资,为第二天的救治工作做预估。
舒琪迟疑片刻,缓缓走了过去。
你已经连续两天没睡觉,快去休息吧。
她没忘记,傅辛云来之前,在医院值了通宵夜班。
我没事。傅辛云沉声道。
一旁的医生看着他们,隐约嗅到了一丝不寻常气息。
舒琪,你怎么对傅医生的情况这么清楚,快说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疲惫的工作之余,大家都对这些消息格外感兴趣。
昨天我可是看到傅医生飞奔过来,就一直问舒琪在哪,你们两个是不是有情况?
听着他们左一句右一句的八卦,傅辛云拧了拧眉没有表态。
一旁的舒琪怕他生气,连忙解释:傅医生是我在医院学的学长。
同事们恍然大悟后若有所思:原来你们俩还有这层关系。
傅辛云看着舒琪,眸底闪过一抹复杂。
他动了动薄唇,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营帐内。
这时,一阵汽车亮光由远及近,缓缓在附近停了下来。
一个大波浪卷发的女人从车上下来,一身精致高定装扮跟灾区的一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请问傅辛云医生在哪?她环顾了一下众人,将视线定格在舒琪身上。
舒琪微愣,女人的第六感让她心口蓦地沉闷。
你是谁?一旁的医生皱眉问道。
女人将碎发挽至耳后,微微一笑:我是他女朋友。
第五章 我知道你
帐篷内,听到动静的傅辛云走了出来。
欣瑶?他诧异看着那女人。
林欣瑶朝着傅辛云走来,手自然而然挽住他胳膊。
我在机场等了你半天,到医院后才知道你来了这里。她说着,语气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我心底可都记着,你这是第三次放我鸽子了。
傅辛云不着痕迹地抽离被她禁锢的胳膊,转身朝帐篷内走去。
这边危险,我明天送你回去。
林欣瑶跟着他一起进帐篷,两人的影子在灯光下依偎相缠,看得舒琪有些刺目。
她挪开视线,手指蜷拢至掌心。
原来,那便是傅母钦定的傅家媳妇。
瞧你这丢了魂的样,怎么了?同事抬起胳膊肘碰了碰她。
舒琪回过神,有些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只是突然有点想家了……
想回家,更想回到17岁的那个夏天。
那是她将傅辛云视为神之光的开始,从此开始了卑微的追逐。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光是永远追不上的。
第二天,傅辛云准备托人将林欣瑶送回海城,但被她强烈拒绝。
你在哪我就在哪,这次回国我是认真的。
傅辛云眉眼闪过一抹不耐,但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又有些无奈。
你在这里严重影响了我的工作。
林欣瑶一听,随即将齐腰的长发盘之后脑勺,显得干净利索许多。
我可是有护士资格证的人,绝不会给你拖后腿。
一旁的舒琪不知是错觉还是直觉,总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视线有在自己身上飘过。
由于林欣瑶的执意加入,二对一救援工作重新划分医护安排。
我想和她一组。林欣瑶率先对刘主任说道,随即笑着朝舒琪走去。
你好,我是ISPN高级护师林欣瑶。她字里行间的挑衅之意溢于言表。
你好,我是……
舒琪微顿,刚要镇定打招呼,林欣瑶却蓦地出声打断。
我知道你,舒琪。她的眼神,带着几缕难以辨别的幽深。
舒琪语噎,未再出声。
一个星期的救援工作结束,攸县的一切渐渐回归平静。
回程大巴车上,傅辛云和林欣瑶并排而坐,两人交谈甚欢。
坐在最后一排的舒琪戴上耳机,默默看向车窗外。
明明一切已经结束,为什么眼前的一幕却让她依旧心绞。
是啊,追逐了十年的光,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放得下的……
舒琪,我和辛云结婚你会来吧?林欣瑶突然转头朝她看了过来。
舒琪一怔,倏地有些如何应答。
她看了看另一侧沉默不语的傅辛云,有些悲凉地扯了扯嘴角。
只要是他不在意的人和事,他永远都能做到漠不关心。
纵使是和他有过十年的自己,都逃不开。
预祝你们幸福。舒琪笑了笑,未达眼底。
回到医院。
所有参与救援的医护人员只要回科室报道完,便可回家休息。
舒琪刚回急诊科大楼,手机急促传来了铃声。
她拿起来一看,是外婆的电话。
外婆。舒琪调整情绪唤道。
但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却让她的心猝地一紧。
琪丫头,你外婆出事了!
第六章 你来做什么?
舒琪来不及休息,火急火燎地赶回老家县城。
外婆突然摔倒,被邻居发现送到老年医院。
医生诊断,是中风引起的偏瘫导致,往后的生活怕是极难自理,必须有人贴身照顾。
病房。
舒琪跪在病床旁,连夜奔波让她憔悴不堪。
外婆,琪丫头回来了。
她???哽着声,紧紧握住外婆布满皱纹的的手。
外婆躺在病床上,面部口角歪斜。
外婆……老了没用……拖累了琪丫头……
舒琪摇头,眼底泛起水雾:我学医本就是想照顾外婆,您养我长大,我陪您到老。
外婆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却没了力气。
她闭上眼,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纵横的眼角无声淌落。
舒琪小心轻柔地帮外婆擦去泪水,像小时候那样依偎在她身侧。
外婆,琪丫头以后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里陪着您……
待外婆休息后,舒琪去了医生办公室了解情况。
半身不遂是中风患者常态,但因摔跤导致的脑部淤血却极为凶险。
明天给老人家做个脑部核磁共振,再确定有没有手术的必要。
医生的话,将舒琪的心压得喘不上气。
这辈子,她从未这般无措过。
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人,她以为永远都不会离开。
可此刻她却发现,在疾病面前她根本想不到留住外婆的办法。
她能做的,便是尽可能给予外婆更多的陪伴。
舒琪给刘主任打电话,说明了自己辞职的请求。
下个月便是编制医师考核,你这个时候辞职太可惜了。刘主任语重心长道。
舒琪心底涌上一抹惆怅,但也只是一晃而过。
谢谢主任的认可。
电话那端的刘主任想起她的情况,叹了口气:但相比之下,陪伴家人更重要……你安心照顾你外婆吧,咱们急诊科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闻言,舒琪感到一抹暖意油然而生。
刘主任平日待她极为严格,但也是他的一手栽培才让她成了一名合格的医生。
亦师亦友,是舒琪对刘主任的最好诠释。
谢谢主任,不管我以后身在何方,一定不会忘了我曾是海城医院的一名医护人员。
挂了电话,舒琪微微有些恍惚。
她脑海中蓦地想起傅辛云的身影,莫名有些哀伤,但也仅限于此。
离开海城医院,以后他们可能就真的不会再见面了。
第二天。
舒琪让护工帮忙照顾外婆,赶回海城租住的房子收拾行李。
从医学院毕业后,她便一直租住在这个公寓内,一住便是五年。
虽然这些年都是她独居于此,但牙刷毛巾甚至拖鞋,她都有为傅辛云准备。
爱一个人,大抵便是在幻想中也憧憬和他在一起。
舒琪喜欢傅辛云,从十七岁的雨季到八十岁的白首,永远不会变。
傅辛云接受舒琪的喜欢,从此刻起落叶归根我归她。
……
回想起年少轻狂时许过的誓言,再看着满室的冷清,她只觉得无比可笑。
曾经说过的话言犹在耳,鞋柜里的拖鞋崭新如初。
但她和傅辛云,却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舒琪收敛心思,将所有属于两人共同回忆的东西封箱打包,随后开始整理自己能带走的行李。
咚咚咚外面传来一阵沉闷的敲门声。
舒琪走到门口,在猫眼看了看,不由得愣住。
门外站着的人,是傅辛云。
她略微迟疑,将门打开。
你来做什么?
傅辛云看着舒琪,眸底的情绪起伏不断。
他什么也没说,大步进屋,一把将她抱在怀中。
第七章 你女朋友来电话了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舒琪怔住。
闻着傅辛云身上的酒气,她清醒了几分,带着力道将他推开。
傅辛云……
她刚要说点什么,却看到面前的男人双眼布满红血丝,好似整夜未曾休息好。
刹那间,她的心不争气地软了下来。
在心底累积十年的感情,根本没法让她做到视而不见。
舒琪侧身,让傅辛云进了屋。
她倒了温水,将玻璃杯递给他:酒醒了就回去吧。
傅辛云看着屋内打包的行李,沉声问道:你要去哪?
回老家。舒琪实话实说。
傅辛云眉宇微顿:工作不要了?
舒琪下意识蜷紧手心:我已经辞职了。
闻言,傅辛云将玻璃杯在茶几上重重放下。
为什么?
他没忘记,舒琪当初为了进海城医院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舒琪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眼睑映出一片阴影。
我好像不需要事无巨细跟你汇报。
她的一句话,让房间内整体气压骤然下降。
傅辛云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舒琪想起自己等下还要赶车回去,率先打破了缄默。
你回去吧,我要退房了。
说完,她便要起身去行李。
傅辛云一把扯过她,将她压在沙发上。
细密连绵的吻接踵而来,犹如暴雨降临。
舒琪从未见过这般情绪失控的傅辛云,纵使曾经他们的亲密接触,也是温柔平和水到渠成,而不是这般猝不及防和蛮横无理。
傅辛云,我们已经结束了!
舒琪用力推搡开他,眸底带着痛色。
傅辛云攥着她肩头的手不愿松开,眼底似乎有千言万语。
他喉结颤了颤,刚要说话,茶几上放着的手机响起了铃声。
舒琪闻声望去,看到了屏幕上林欣瑶的名字。
蓦地,她心底刚升起的那抹自悲自怜消散碎裂。
你女朋友来电话了。
傅辛云眸底翻滚着情绪,有些迟缓地拿起手机。
他将电话摁断,随即站了起来。
她不是。
他扔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随即离开。
空荡的房间,瞬间又只剩下舒琪一人。
她沿着沙发滑坐到地上,双头埋在双膝间,肩膀微微起伏。
细密的哭声顺着指缝溢出,带着无力的绝望和悲恸。
她好不容易才做好永不相见的心理准备,为什么要突然出现,还一副不舍的模样?
明明,是他不要她的……
待情绪平缓,舒琪和房东做完最后交接,坐车回老家。
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海城风景,她有些恍惚。
大海和天际连成蔚蓝一线,美不胜收。
海风吹拂,带着盐的湿咸气息。
所有的一切,都将成为回忆。
老年医院。
舒琪焦急地等着外婆的核磁共振检查结果,但在看到的那一刻心却猛地下沉。
脑淤血压迫动脉血管,并且黏连在一起,情况非常危急。医生看着结果,语气凝重。
舒琪的手不自觉发抖:现在该怎么办?
医生爱莫能助道:老人家年事已高又有高血压,你身为医生应该懂的……这种情况根本没法动手术。
闻言,舒琪只觉得有股凉意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有些站不稳。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她无助恳求着医生,心如刀割。
医生摇了摇头,连连叹气。
舒琪有些浑噩地站在病房门口,看着床上消瘦的外婆,只觉哀痛。
琪丫头……病床上的外婆有些费力地喊道。
舒琪心一颤,连忙走进去。
外婆。她蹲在床边,紧紧握住外婆的手。
你外公刚才来看我了……他问怎么没看见你妈,说我老了没个人床头尽孝,要带我走啊……
外婆虚弱说着,气息有些不稳。
舒琪腿软地跪下,握着外婆手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外婆,求您不要跟外公走,琪丫头不能没有您……
她的泪水簌簌而落,眼中满是无措。
外婆有些费力地看向舒琪,双眼浑浊得似乎已经看不清。
外婆等不到过年……看琪丫头的男朋友了……
闻言,舒琪连忙拿出手机,调出傅辛云的号码。
外婆,我让他现在就过来。
她走出病房拨打电话,生平第一次祈盼那个男人能看在过往十年的情分上,帮她一次。
嘟声过后,电话被接通。
舒琪有些急切开口:辛云,我外婆……
下一瞬,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电话那端响起了林欣瑶的声音。
辛云在帮我挑婚纱,你有事吗?
第八章 我来晚了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似乎都静止了。
舒琪仓惶挂断电话,心跳有些压抑。
回想起傅辛云白天对自己的强吻,再听着电话那端的声音,她只觉得荒谬。
想起病房里外婆的期盼,她压下自尊,决定给傅辛云说明情况。
她调出微信,编辑短信——
我外婆快不行了,她想见见你,你能不能来一趟通州县老年医院?
这些年我没求过你任何事,这一次权当你帮我一个忙,往后绝不会再打扰你和她,拜托了。
发完信息,舒琪回到病房。
看着病床上的外婆,她有些闪烁地蹲下身子。
外婆,等他忙完马上会赶过来。
外婆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病房门口方向:好……外婆等……
舒琪听得一阵心酸,紧紧握住了外婆的手。
其实她也不知道傅辛云在看到短信后,会不会帮这个忙。
天色渐暗,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舒琪的手机却一直都没有响起。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只有无尽的沉寂。
此刻,外婆等得似乎有些支撑不住,呼气多,吸气少。
她收回一直望向门口的视线,落在舒琪身上。
外婆,您想说什么?
舒琪看着外婆嘴巴费力张了张,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她连忙凑近,将耳朵靠在外婆嘴边。
一长串混沌含糊的话,只隐约能听清楚‘琪丫头’三个字。
舒琪鼻头一酸,愧疚和痛苦哽在喉咙。
她知道,外婆是没等到傅辛云来,不放心她未来的感情生活。
外婆,您再等等,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舒琪哽咽道,想让外婆宽心。
纵使她心底已经清楚,怕是永远都等不来那个男人了。
时针指向凌晨一点,外婆的眼眸浑浊得再也看不见一丝亮光。
她攥着舒琪的手,好似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力道大得令人生疼。
舒琪感应到了什么,任由外婆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抓住。
是琪丫头不好,不该去海城工作,不该离您那么远……我以后都会乖乖留在外婆身边,陪您唠嗑陪您遛弯……
外婆,您别睡,我给您唱歌,唱小时候您哄我的童谣……
舒琪哽着声,心疼得快要裂成两半。
摇啊摇,船儿摇到外婆桥。外婆好,外婆对我嘻嘻笑……
窗外骤然飘进一阵凉风。
外婆抓着舒琪的手骤然一紧,随即再也没有任何力气地松了开。
嘀嘀嘀——
心电检测仪上,长久的嘀声响彻整个病房。
舒琪怔怔看着,大脑一片空白。
她蹲跪在床边,一遍又一遍拂过外婆的手,不想让余温散去。
空寂的走廊,慢慢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三天后,殡仪馆。
舒琪跪在灵堂内,怀抱着外婆笑容慈祥的黑白遗像,两眼干涩空洞。
一阵脚步声自后响起。
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走了进来,将手中的白花放在灵位前。
对不起,我来晚了。
舒琪听到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只觉有些恍惚。
他是谁?
舒琪想起来了,这是她爱了十年,只求能帮她一次却迟迟没有出现的男人——傅辛云。
第九章 结婚
前几天在国外,今天才赶回来。
傅辛云解释道,语气有些沉重: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舒琪低着头,久久没有说话。
他来不来,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舒琪默默处理着外婆的后事,傅辛云想留下陪着她,但海城医院突然发了紧急通知要他即刻回去。
权衡无奈之下,傅辛云只得返程。
你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我打电话。他嘱咐道。
舒琪没给傅辛云任何回应。
不管有事没事,他们最后的纠葛都已经止步于此。
处理完所有事宜后,舒琪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她守着空荡荡的老宅,就好像外婆还在一般,做两个人的饭,泡两个人的茶。
只是,日子久了,她有时也会迷茫。
在海城,傅辛云是她追逐的光。
在老家,外婆是她自幼的港湾。
可现在这两样都没了,往后的岁月她要怎么办?
这时,手机内的同城医疗群发来了一条消息——
寻找医务人员援疆支持西部医疗工作,扶贫攻坚,欢迎广大爱心人士报名。
舒琪看着手机,灰暗的眼底隐隐升起一抹光。
援疆医疗,是十九岁那年她立下的志。
本以为离开海城医院,就再也没了机会。
原来,只要心怀医梦,一切都还有可能。
舒琪报了名,和来自五湖四海的志愿医务人员做上了前往新疆的绿皮车。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海城医院曾经的同事张雯竟然也出现在援疆队伍里。
舒琪,你怎么也在?张雯看到舒琪很是惊讶,但更多的是激动。
自从舒琪离开海城医院,她们足足两个月没有见过面了。
心怀医梦,你呢?
张雯耸了耸肩:我爸妈说我磨炼太少,院长便提议把我送来援疆锻炼,他们俩举双手赞成。
舒琪笑了笑,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别的,张雯蓦地想到什么,看着她欲言又止。
你知不知道,傅辛云快要结婚了。
舒琪微顿,蜷紧手指。
嗯,听说了。
张雯吐槽道:真不知道傅辛云看上那女人哪一点,我感觉什么都比不上你。
舒琪抿了抿唇:他们门当户对,挺好的。
眼见她这个前女友都已经由衷祝福,张雯也不好再继续说什么。
她转移话题,又和舒琪絮叨起别的来。
四十八小时的车程,火车终于抵达新疆塔克拉贫困区。
漫天黄沙,荒凉的沙漠一望无边。
舒琪下了车,只感觉呼吸间都是刺鼻的砂砾。
她学着当地人的装扮,用头巾裹住口鼻,随后出发。
沙漠边缘的营帐驻扎点,是塔克拉地区的临时医院。
这里村庄分散,留守老人和儿童居多,大多数人都没有治病观念,所有医护人员只能上门一家家拜访了解情况。
初冬时节,塔克拉沙漠地区昼夜温差大,气候极其恶劣。
不过短短半个月时间,舒琪又瘦了许多。
夜幕时分。
舒琪坐在沙丘上,看着一望无际的沙漠恍若隔世。
手机铃声响,她划过屏幕,呼吸微滞。
我来了通州县,你怎么不在家?电话那端响起傅辛云的声音。
舒琪握紧手机,低声道:请柬不用送了,我不会去的。
听筒那端一阵沉默,半响后才传来傅辛云的声音。
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聊一聊。他嗓音低沉。
舒琪仰头看着沙漠的天际,星光璀璨。
聊什么?她漠然道。
傅辛云嗓音暗哑:从一开始你应该知道,我和林欣瑶只是我妈的一手撮合。
舒琪微顿,随即扯了扯嘴角:那又如何,你们的确很般配。
一阵玻璃碰撞的声音自耳畔响起,让她微微蹙眉。
舒琪,我不想做言而无信的人。一声叹息从傅辛云的喉咙间溢出。
闻言,舒琪有些恍惚。
舒琪正出神想着,耳畔再次响起傅辛云的的声音。
我们结婚吧。
第十章 别等我了
我们结婚吧——
短短五个字,回荡在舒琪的脑海中,久久没有散去。
她看着天际的斑驳星空,心底竟说不出是何滋味。
如果当初听到傅辛云对自己说这句话,她一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爱他到至死不渝。
可此刻听到这番话,她只觉得再也回不去了。
外婆一事,是她永远都垮不过的坎。
她做不到再心平气和面对这个男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傅辛云,你的婚礼会有铺满玫瑰花的红地毯,会有拱门气球和婚纱礼服,但唯独不会有我。
舒琪轻声说着,微微空洞的眸底没有一丝涟漪。
她挂了电话,将手机调成免打扰模式。
傅辛云对她而言,是永远都追逐不到的光。
逐日鸟追逐烈日永不停歇,但她要停下来了。
往后的岁月,她要去追逐自己的信仰。
接连的半个月时间,舒琪不再接听傅辛云的任何电话。
但尽管如此,傅辛云还是隔三差五给她发来短信。
我租下了你在海城的房子,等你回来。
舒琪,没能和你外婆见上一面,我很遗憾,也很抱歉。
舒琪从未给过傅辛云任何回应,继续默默在漫天风沙中徒步拜访贫困居民。
身为医者,她时刻谨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过了几天,傅辛云又发来短信。
我去看过外婆,也在她墓前许下了承诺,以后的每一年我都会陪你一起去看她老人家。
提及逝去的外婆,舒琪已然麻木的心不由得一阵酸涩。
回想起这阵子傅辛云的种种表现,她更是有些茫然。
他们,真的还会有以后?
援疆医疗工作渐渐到了尾声,队长督促大家提前收拾好行李,腊月过小年返程。
舒琪拿出手机,又看到一条未读短信。
我买了来新疆的机票,这次,你等我。
蓦地,眼眶有些泛涩。
她知道傅辛云不是空口说白话的人,只是他做出这样骇人的举止,傅家人作何想?
舒琪深吸一口气,思考许久后敲击屏幕。
不用,我后天的车票回海城。
信息刚发出去,傅辛云便立马回了消息。
好,我在车站等你,这次绝不会迟到。
舒琪放下手机,看向窗外茫茫一片沙漠。
纵使黄沙漫无边际,也有绿洲驼铃指路。
临行前夕,舒琪还一个老年病患要做最后的复查。
天气预报说塔克拉区会有寒流侵袭,极有可能下雪,你这时候出去太危险了。张雯在一旁劝阻道。
舒琪系好围巾,背上医疗箱,走出营帐。
老奶奶腿不方便,我今天若不去,以后也没机会了。
徒步半个小时,舒琪到了老人家。
测完血压,开好各种急救药,她再三嘱咐后才离开返程。
但没走几步,天际飘起了鹅毛大雪。
沙漠,下雪了。
放眼望去的漫天黄沙,顷刻间被一片雪白覆盖。
用来在沙漠中寻路的标记,全都看不见了。
舒琪揉了揉眼睛,蓦地有些寻不到回营地的方向。
她拿出手机想寻求帮助,却发现信号断断续续。
手机电量,仅剩19%。
舒琪凭着直觉,在漫天白沙中走着,却感觉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天,越来越冷。
她的棉鞋被雪浸湿,握着手机的手冻得发麻。
呼呼——
寒风呼啸,雪越下越大,气温也渐渐降低。
舒琪找了个背风的沙丘蹲坐下来,想保存最后的体力。
冷,侵入骨髓的冷。
她哆嗦地拿起手机,调出傅辛云的微信。
傅辛云,塔克拉沙漠的雪好大,我迷路了……
她松开冻僵的手,屏幕上却显示信号弱语音发送失败。
舒琪靠着沙丘,看向远方的双眼渐渐模糊。
身体逐渐麻木,她颤抖着僵硬的手敲击屏幕。
……别等我了……
只是,她还来不及按下发送键,手机蓦地滑落被雪掩盖住,再也没有被捡起来。
风雪拂过,扬起阵阵白沙。
沙丘之下,女人的身影彻底被掩埋……
海城车站。
傅辛云坐在候车厅静静等着,他手中的银灰色锦盒在光线的照射下,发出莹莹光泽。
墙上电视屏幕上,突然插播了一条紧急新闻——
新疆塔克拉沙漠突遭寒流侵袭,局部地区气候骤变,一名援疆女医生在风雪沙漠失联,目前正在搜救中。
傅辛云看着电视上的新闻,心蓦地一沉。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传来了消息。
看到舒琪的聊天框,傅辛云松了口气。
只是点进去的刹那,他的脸色急剧变化。
傅辛云,塔克拉沙漠的雪好大,我迷路了……
别等我了,我回不来了……
傅辛云的心急剧跳动着,脑子猛地缺氧。
他抖着手给舒琪打电话,却显示无法接通。
一次,两次,三次……
傅辛云拨得越多,手抖得越厉害。
一股浓烈的不安从心头迸射而出,让他整个人犹如被烈火灼烧。
他正要再继续拨打电话,忽的听到候车厅墙上的电视内,有了最新的新闻播报。
据前线记者报道,塔克拉沙漠搜救队已找到援疆女医生的遗体,众爱心医务人员惋惜送别为民牺牲的白衣天使。
傅辛云心一颤,有些僵硬地闻声望去——
硕大的电视屏幕上,赫然刊登着舒琪身穿白大褂的黑白照片!
第十一章 回家的路
傅辛云双眸之中充满着不可置信。
他攥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许久,傅辛云低头看向了还停留在拨号界面的手机,切到了舒琪的聊天窗口。
傅辛云瘫坐在车站的座位上,花光身上最后的力气点开了舒琪发来的语音条。
你不要等我了……我回不去了……
雪好大……我找不到路了……
风声与舒琪小声的嗫嚅再次通过手机传达到了傅辛云的耳里,还混淆着车站嘈杂的声音。
他眼眶泛红,抬眸望向刚才播报着新闻的电视屏幕,显示屏上的画面已经跳转到了另一条新闻。
就像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傅辛云踉跄着起身,跌跌撞撞的走到了售票口。
给我一张,给我一张去塔克拉的票,要最近一班的。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售票员见状也不好耽误,动作利落的出了票之后便将证件与票递给了傅辛云。
他太痛了,即使方才屏幕上的新闻与舒琪的黑白照片一晃而过就像是梦境一般,但是心脏处传来的痛感实在过于真实。
心脏的跳动与血液之中叫嚣着的悲戚都在告诉着傅辛云,这不是梦。
他浑浑噩噩的上了车,不眠不休的在火车上度过了不知道几个夜晚,终于抵达了新疆塔克拉。
傅辛云找到了支援新疆的医生队伍,他踉踉跄跄的走进了队伍中央,其他人对他投向了异样的目光。
就在这时,傅辛云身后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女声。
你好先生,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他转身看了过去,是张雯。
张雯是舒琪和傅辛云的大学同学,看见来人是傅辛云时一愣。
你来干什么。你不是要结婚了吗?
张雯的声音很冷。
傅辛云连着几天不眠不休,面色十分憔悴,他望着面前的张雯,喉咙嘶哑:舒琪呢,我带她回家。
闻言,张雯眼眶渐红。
前几天沙漠发生了意外,舒琪和其他几名医生恰好外出。
后面的话张雯不忍再说下去,实在是过于残忍。
傅辛云心脏像是停止了跳动一般,他张了张干燥的唇瓣,喉头却像是哽住了什么东西一般,说不出话来。
跟我来吧。
张雯说完,转身便走,傅辛云跟在她身后,走进了一间帐篷。
出事当天之后,有的同事已经被家里人领走了,只有舒琪,没有人来找她。
帐篷内灯光灰暗,傅辛云进了帐篷之后便看见了面前面色苍白躺着的舒琪。
傅辛云心中一窒,面前的舒琪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可是她只是躺在那里,安静的像是睡着了一般。
帐篷内一阵沉默,张雯即使责怪傅辛云无情,但是此刻也知道,若是真的无情,怎么会来找舒琪?
一片冗长的静谧之后,傅辛云缓缓开口,他神色温柔,嗓眼呛出了些许血腥味:舒琪,别怕,我找到你了。
不会找不到路的,别怕。
他伸手抚上了舒琪毫无血色的脸庞,冰冷的触感就像是一阵刀割。
张雯不忍心再看下去,片过了头,声音沙哑:带舒琪回去吧,她只有你了。
傅辛云点了点头,将白布重新盖上了舒琪的面部。
他心脏就快要被撕裂,那是无法形容的绝望与麻木,痛楚在此刻遍布的傅辛云的全身。
他亲眼看见了没有呼吸的舒琪,却无能为力,只能替她盖上了白布。
第十二章 不要逼我
海城。
傅辛云处理好了舒琪的后事,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几天没有睡觉,几天没有吃饭了。
他在舒琪的灵位上写下了傅辛云之妻几个字,来参加葬礼的医院同事这才明白了二人之间的关系,比起安慰,似乎唏嘘更多。
可是傅辛云却不闻不问,只是在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情,摆放着东西,随意有多少人和他说着节哀,他都充耳不闻。
头七过完,傅辛云看着墓地上的墓碑,上前放上了一束白色玫瑰,转身便出了墓园。
他浑浑噩噩的掏出了手机,他想要再听听舒琪的声音,手机却早就没电关机。
傅辛云见状,将手机收回了口袋里,随手招了一辆计程车,回到了家。
家中一片寂静,他换了鞋,径直上了楼,给手机充上了电。
手机自动开了机,傅辛云躺在床上,等待着手机亮起之后便快速的点进了舒琪的对话窗口。
他从来没有删聊天记录的习惯,傅辛云把聊天记录翻到了最前面,点开了舒琪的语音条。
学长你好,我是今年的大一新生,我叫舒琪。今天在食堂谢谢你啦!
舒琪充满朝气的声音瞬间回荡在了整个空旷的卧室。
这是舒琪自以为的第一次见面。
其实傅辛云早就知道舒琪喜欢自己,从高中开始,再到大学。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身后有一个叫舒琪的女孩,一直在望着自己。
傅辛云不敢再听下去,泪水盈满了他的眼眶,砸落在手机屏幕之上,手机触控失灵,聊天记录回到了最后一页,水渍滑落,触控到了舒琪发来的最后一条讯息。
不要等我了……我回不来了……
傅辛云……我找不到路了……
她有气无力的声音与呼啸着的风声击溃了傅辛云的最后防线。
他按灭了手机屏幕,瘫倒在了床上,缓缓的阖上了双眸,泪水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傅辛云闭上眼脑海中便出现了舒琪的身影。
那时候的舒琪鲜活,望着自己笑着。
可是傅辛云却再也看不见这样的舒琪了。
就在这个时候,傅辛云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他睁开泛红双眸,来电显示人上赫然显示着傅母的名字。
傅辛云接听了起来,对面的声音气势凌人:你怎么回事?一声不响的去新疆了?你现在人在哪里?
在家里。
傅辛云的声音有气无力,电话那头的傅母声音明显一顿:你去新疆干什么?
她的问题恰好问在了傅辛云的心坎上。
傅辛云没有回答,另一边的声音再次混着电流传来。
你怎么了?
他依旧说不出话,良久,傅母终于察觉到了傅辛云的不对劲,她缓缓出声:好了,没事,不想说可以不说。
傅辛云自嘲般笑了笑,不想说可以不说。
想说又该怎么说呢?
妈。
傅辛云向来性情淡漠,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正式的叫过傅母。
妈,舒琪死了。
妈,不要逼我和林家的女儿结婚了,好不好。
他的声音当中带着近乎哀求的情绪,嘶哑的喉咙就快要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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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舒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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