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筱羊

十七岁的黑娃长成了健硕的小伙子，他拒绝了父亲鹿三的提议，不肯在白嘉轩家当长工。

母亲帮黑娃说话：就依着娃吧！娃不乐意就别去了。

鹿三想了想，说道：也好，出去闯荡二年，经见几家财东心里就有数了，不走高山不显平地嘛！

他们谁都没想到，就是这一次放手，彻底改变了黑娃的命运。

黑娃跟着嘉道叔下了白鹿原，他看着一望无垠的关中平原，踌躇满志道：我做全挂长工两三年，就能攒下钱回原上买地，到那时我大就不用再在白家熬活了。

可不足一年，黑娃就带着田小娥回到了原上，此后，黑娃跌宕起伏的一生随之拉开序幕。

为了和田小娥在一起，黑娃成了有祠堂不能入，有家不能回的游民，他不顾鹿三地打骂斥责，不顾白嘉轩的好言相劝，连夜带着田小娥出了家门，住进了村东头的一孔破窑洞，安下家来。

看到这里，我们都会认为黑娃对田小娥的爱是坚定和无畏的，他们的爱情应该会天长地久，会矢志不渝。

可谁知，他们的恩爱日子并没有坚持多久。黑娃在鹿兆鹏的鼓动下参加了农协，农协失败后，黑娃不顾田小娥的苦苦哀求，不顾她疯狂地撕咬辱骂，毅然决然地抛下了她。

他躲在暗处眼瞅着五六个人闯进了窑洞，随后传来小娥惊吓的哭声，但还是咬着牙离开了。

黑娃走后，破罐子破摔的田小娥和鹿子霖走到了一起，后来又受鹿子霖的唆使跟白孝文在一起，她彻底沦落成白鹿村最放荡的女人，最后忍无可忍的家公鹿三，用一梭镖结束她的命运。

黑娃用五块大洋买下的破窑，终成了田小娥的葬身之处。田小娥到死都不会知道，在她色诱黑娃那一刻，她的悲剧便已注定。她不会知道，要不是郭举人的那两块大洋，黑娃根本不可能把她领回家。两块大洋，道尽了黑娃抛弃田小娥的真实隐情。

田小娥色诱黑娃

黑娃跟着嘉道下了原，被介绍到郭举人家当长工。

郭举人家是大财东，他一家拥有的土地比白鹿村全村的土地还多，骡马栓下三大槽，连驹儿带犊儿几十头。

郭家的儿孙也都很有出息，有的为政，有的经商，有的从军，家里没留下一个经营庄稼的。

郭举人财大气粗，人也豪爽，对长工从不抠小节，活儿由着你干，饭由着你吃。刚刚做长工的黑娃，能干又老实，很得郭举人的喜欢。他经常带着黑娃去遛马，还让黑娃替他背着鸽子笼去放鸽子。

郭举人对黑娃充满信任，很放心地让他自由出入后院，一个人侍弄骡马。可黑娃却偷偷地和人家的小女人田小娥有了私情。

黑娃先是在其他长工的口中听到了田小娥养枣子的秘闻，这让生瓜蛋子黑娃，对田小娥产生了强烈的同情心和好奇心。

田小娥本是落魄的秀才之女，举手投足间带着风情，黑娃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随着她婀娜的身姿移动。

黑娃是未经人事的少年，田小娥却早已历经风霜，她当然能看出黑娃对她的迷恋，这时候的她如果能收敛自己的言行，黑娃也就能够悬崖勒马。

可田小娥非但没有，反而刻意接近了黑娃。

当时刚收完麦子进入伏天，郭举人就和他的大老婆进了后院的窑洞避暑。

大老婆日夜厮守着老头子，给他煽凉，给他沏茶，给他点烟，陪着他说话，伴他睡觉。

田小娥除了把三顿饭做好后，端进窑洞，晚上提尿壶，早上倒尿水，除此之外，她就没有什么正经理由进入凉爽的窑洞了。

在郭家，田小娥看似是主子，却活得连下人都不如，这让她憋屈又愤怒。她一直在试图寻找机会改变，这时她发现了眼睛直勾勾看着她的黑娃。

大老婆给郭举人定下规矩，一月里只有逢一（初一，十一，二十一）才能进田小娥的屋里，而且不能留夜；正值妙龄的田小娥，在郭举人那里得不到慰藉，就把目光盯上了黑娃。

黑娃被郭举人指派去捉一对鸽子，错过了饭点，回来的时候其他长工都吃罢饭下地了。

按规矩，田小娥给长工端饭是要用托盘的，避免交接碗时男女手指间的接触，可田小娥却省去了条盘，手故意碰到了黑娃。

那一瞬间，黑娃的心猛地跳弹起来，再也不敢看田小娥的眼睛。

田小娥又趁着黑娃意乱情迷之时，脚下一崴，跌倒在黑娃怀里。她成功地诱惑了黑娃。

黑娃的愧疚和羞耻

初尝人事的黑娃，感受到这中间的美妙后，就不管不顾地夜夜翻墙和田小娥私会，他把下原时的豪情壮志早抛到了脑后，在情欲中迷失了自己。

田小娥瞅准时机，向黑娃诉苦道：兄弟呀，姐在这屋里连只狗都不如！我看咱俩偷空跑了，跑到远远的地方，哪怕讨吃要喝姐都不嫌，只要有弟兄你在我身边。

黑娃一听小娥这样说，头都大了，他从没想过和小娥能有将来，支支吾吾道：姐呀……我还没想过跑……这事咱以后再说。

小娥知道黑娃怕了，叹了一口气道：兄弟别怕，姐是瞎说，我能跟你相好过一次，死了也值当了。

本来以为能快活一时算一时的黑娃，被小娥的话激起了对她的保护欲，他从小娥处回来，再也不似原来那么畅快，而是沉重不堪，他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毕竟翻墙跳院偷偷摸摸的相会不是长久之计呀！

从这点就能看出，黑娃和田小娥看似郎情妾意，你侬我侬，可实际上却纯粹是欲望的放纵。

田小娥想利用黑娃，摆脱郭举人的摆布，远走高飞；黑娃也是经不住诱惑，凭着少年的一腔热血，不计后果的日日狂欢。

本质上，黑娃和他大鹿三一样，都是耿直和自尊的，他在和田小娥颠鸾倒凤的同时，心中也在不停地懊悔：郭举人待他不错，看出他喜欢马，让他陪着他遛马；很放心地把放鸽子的轻松活交给他；可他却偷偷和人家的女人搞到一起。黑娃一想到这些，心中漫荡着欢愉的胸腔开始冷寂，升起一缕愧悔羞耻的灰败感。

黑娃和田小娥最大的不同，就是对于他和田小娥这件事，黑娃从始至终都觉得是羞耻的，是不上台面的：而田小娥，她无论是和黑娃在一起，还是跟鹿子霖，白孝文，从来都没有感到羞愧，她甚至从放纵中体验到报复的快感。t

她对这世间对男人都是仇视的，她从没想到过让他们好，她只是想着让他们和自己一起沉沦。

田小娥的不自尊和不自爱，才是黑娃抛弃她的根本原因。

或许在黑娃内心深处，他认定田小娥离开了他，也照样能找别的男人存活，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私情被郭举人发现

黑娃在马号里正异常烦闷地想着以后该怎么办，就听到了叩门板的声音，随后是郭举人的声音。

黑娃内心慌乱一片，但又心存侥幸地想：他要是发现什么该当场把自己拿下，干嘛还跑到马号呢？

当郭举人一语道破了他和田小娥的私情时，黑娃眼前一黑，跌坐在地上。

黑娃说任凭掌柜的处置。

郭举人摆了一下手，道，我要是想处置你，就不会跑到马号里了。处置你还不是跟打死一只苍蝇一样容易。

郭举人又道，我之所以给你留面子，是觉得此事不能全怪你，你爸养你这么大不容易，不能让你因为一个女人给家门抹了黑。

这时候的黑娃已经完全崩溃了，他如同从情欲的梦境里回到了现实中，身子哆嗦的说不出话来。他的肠子都悔青了。

郭举人看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从腰里摸出几块银元扔到了炕上。临走撂下一句话：我把上半年的工钱支给你，这事就权当没发生过，你拿上钱现在就走，日后再也别干出这号丢脸丧德的事了。

黑娃不敢拿钱又不敢不拿，他背起炕上的褡裢，把钱塞进裤腰，冲着郭举人深鞠一躬然后走出了马号。

黑娃拿起了郭举人的钱，就证明他认同了郭举人的说法，郭举人的大度和宽容，让黑娃更加羞愧难当，他知道自己做下了这辈子最羞耻的一件事。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他骂自己不是人。

这时候的黑娃，不仅恨死了自己，对田小娥也充满了怨恨和愤慨，只是他太年轻，不敢去正视心中的这种情感。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恐怕黑娃是不会再返回头去找田小娥的，他会将这段不光彩的历史彻底埋葬。

被打后彻底放飞了自己

黑娃出了郭家寨本来是想回原上，可又不知回原上怎样和父亲交代，他遂调转了方向，想着越远越好，随便找一家主户熬活就行了，他被小娥的事打击得没了斗志。

月光中窜出两个黑影，黑娃辨出是郭举人的两个侄子，他们一前一后地把黑娃夹在中间，口中骂骂咧咧，朝着黑娃扑了过来。

黑娃被打了一拳，踹了两脚，本想着自己做错了事，任他们打两下出出气，可他们的下手越来越狠。

黑娃趁着两个人防备的时候，跃进了手中，顺着水漂走了。

等黑娃爬上岸时，突然就不觉得对不起郭举人了，他意识到这件事再怎么也瞒不住的，迟早会传到原上。

随着黑娃负疚感的解除，出事后他第一次想到了田小娥，黑娃心中那种自我放逐的心态开始升腾。

等他在一户抠门的财东家干了半个月后，开始强烈地思念起田小娥，他咬牙舍弃了工钱准备找田小娥。

等他从郭举人的长工那里打听到小娥被休回了家，就马不停蹄赶到了田小娥的娘家。

田秀才想着尽快把田小娥这个丢脸丧德的女儿打发出门，黑娃一提出要做接盘侠，田秀才当即拍板定夺，不仅不要彩礼，反倒贴给黑娃两摞子银元，只是不许田小娥上门。

待日后确实生儿育女过下日子，到那时再说。

田秀才终究没等到女儿田小娥登门。

写在最后

数次我看《白鹿原》，对田小娥都有着哀其不幸，恨其不争的情愫，陈忠实老先生何尝不是如此，他在写田小娥被鹿三赐死那一段时，眼前一黑，好似被抽走了灵魂。

但田小娥又不得不死，在那样一个年代，她这样一个叛逆的女人，她的放纵和放荡不仅给自己带来了灾难，也把灾难辐射到身边每个人身上。

白嘉轩曾问黑娃说：黑娃，没让你跟那个女人进祠堂拜祖，你恨我不恨？

黑娃诚实地回答：我知道族规。这不怪你。

白嘉轩朗声道：好！黑娃不糊涂。

自始至终，黑娃都不糊涂，他知道田小娥是有悖于礼法之外的，他和她在一起，只会一起走向黑暗，直至深渊。

所以当鹿兆鹏鼓动他参加农协时，黑娃是这样说的：我已经弄下这号不要脸的事，就这么没脸没皮的活着算了。等将来把娃娃送到你门下好好念书，能成个人就算争气了。

后来黑娃在农协的斗争中，看到了自己的价值，也激发了他重新做人的欲望。

黑娃和田小娥在一起，到后来娶她，从来都是凭借着一腔孤勇的，他以为自己做下了丑事，只有这一条路走到黑。

当鹿兆鹏给黑娃打开了全新的一扇窗后，黑娃看到了通向光明的无数条路，这时候，他对田小娥的小情小爱在一点点淡化，而家国的大情怀在上升。

所以无论农协失败与否，黑娃都会抛下田小娥，因为他和她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这也是为什么等黑娃明媒正娶下高玉秀时，在他眼里，和田小娥在一起的过往，都成了污龊和不堪的回忆。

多么无情，又多么残酷。

希望从田小娥的悲剧中，能带给我们启发，能让我们知道什么样的婚姻观才是正确的婚姻观，什么样的爱情才值得被祝福和被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