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艾鹿薇 | 禁止转载
1
见到她的那日,首尔初雪。
雪片纷纷扬扬洒下来,他在书店里修补一本图书的残破页。门口的铃铛响了一声,一个女生进来,带着这个温带季风气候城市的第一抹寒气。
她发丝和大衣上沾了雪片,却也不忙着理会,在入口处蹭了蹭脚底,便嗒嗒走到了他面前。
我想找一本书,大概十年前的,叫《时间的阴影》。她用韩语说道,声音不软却很动听。
书店的面积不大,只有墙上一盏壁灯亮着,暗色的光下,他看清了她的脸。
卷曲的长发垂腰,肤色很白,五官清新而自然,尤其那一双眼,极亮。此时她正望他,等他的答案。
他在纸上用韩语写:等下,我去拿给你。
哦?你不会说话吗?她用韩语问道,问过后又一脸懊悔地在他身后鞠躬,连声道歉。
他唇角弯了弯,踩着木梯去高处取书,递给她。
真的有哦!真是太感谢了!她脸上掩不住的兴奋,握住他的手臂,这本书对我真的很重要。
他浅笑,示意他明白。
我男朋友很喜欢这个作者,可惜作者已经去世了,书也没有再版,能找到真的太意外了。
他指指书封底的价格。
她这才想起要付钱的事,把卡递给他。
有一家自己的书店是很幸福的事吧。他刷卡的时候,她手肘支在桌上笑着问他。
她的长发垂落,几绺轻触到他的手背,他心中微微一动,将流水单递给她签名。
她是第一个问他是不是幸福的人,很多人都觉得开书店寂寞而无趣。
她收好书,与他告别,走到门口顿了顿,回头。
你知道吗?沉默是上帝赐予男人的礼物,安静才更能让人看懂他们的心,她扬扬手上的书,这个作者说的。
他的回应依然是浅浅一笑。
她推门出去,冬夜的寒穿过门隙透进来,他看着流水单上她的签名——裴允娜。
并没什么特别,却让他微微觉得有些暖。
关门前,他带走了余下那一本《时间的阴影》。
2
初雪后的一周,是新年。
书店的橱窗结了厚厚的冰花,路人在寒风料峭中吐着白气裹紧衣服前行,他所在的仁寺洞到处都是写着中文的标语,中国的游客在这一年铺天盖地横扫了首尔。
这是他在这里的第九年,有了一些固定的熟客,存了一些积蓄,资助了几个素未谋面的孩子,还得到了这条街上做红豆饼和糖饼的大妈们关照。
她们总会送来整盒的泡菜和腌桔梗,她们说单身又帅气的男人,冰箱要是再空荡荡,就会连月老都不显灵了。
她们问他谈过几次恋爱,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她们将自己亲戚和朋友,甚至是邻居女儿的相片都拿给他。
他只是低着头笑,在纸上写:不会说话也没关系吗?
大妈们笑着一轰而散,泡菜还照旧送来,却也没人再为他介绍姻缘了。
新年前夜,整个首尔的人好像都走出了家门迎接跨年。江南区特意封了几条道路给民众,漫漫人群似没有尽头的海洋。
他避开了这热闹,到三田洞的夜市吃晚饭。
掀开帐篷,往日寂寥的几张桌子此时也快坐满了,他在角落仅剩的一张桌前坐下,刚要写菜单,一个人影从他面前晃过,坐到了他对面。
好不意思,拼一下桌。对面的人带进了一阵寒风。
他抬头,怔了一瞬,是她。
她对他客气地笑笑,见他盯着自己,指了指菜单,第一次来吗?要不要我帮你推荐?
她已经不记得他了。
意料之中,他却还是有些失落。他将菜单推给她,点头。
那我点了哦。她笑得明媚,仿佛点亮了一室。
几个清淡小菜,一盘红辣的鱿鱼,动筷子前她动作轻小的颔首,示意开动了,之后与他再无交流。
她喝了很多清酒,一杯又一杯。
后来连老板娘都在劝,每天都这么喝怎么行啊,失恋就再找一个男人啊。
她摇头,抿嘴笑,说:大妈你,是不懂爱情啊。
她索性将杯子推开,直接拿起了酒瓶,刚放在嘴边,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要一起喝吗?她目光迷离,笑着看他。
他摇头。
那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她晃当着从包里掏出一张卡片,这是我家地址,交给出租车司机就好了。
他接过卡片,地址是位于江南区的一个住宅区。他拿出笔在卡片上写字,写好抬头时,她的头枕着手臂已经醉倒在桌前。
他无奈地笑,付了钱,扶起她走了出去。
那夜人声沸腾,整个城市仿佛陷入了狂欢的海洋,他扶着她走了几条街都没有拦到车,最后他背起她,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倒数声在他身后响起,大朵的烟花在上空绽放,他只是掂了掂背上的她,继续向前走。
她是第一个与他共度新年的女人,他们说在倒数时头也不回向前走的人,就能走到一生。
他不相信这样的预言,却在那一个晚上,第一次盼望首尔城可以再大一点,她的家可以再远一点。
3
新年过后,他收到了市政厅的来信。
每年这个时候他都要去见几个人,签几份文件之后,就可以拿到一笔不算少的钱。
返回仁寺洞,书店前有一个女生的身影,背对着他,正在橱窗上哈气写着什么。
他走向她,故意加重了脚步声。
她从倒影中看到他,转回头,脸颊冻得通红,笑意却似乎暖得融化这冬日。
他开门,绅士地让她先进去,为她煮了一杯热气滚滚的清茶。
她解开围巾,轻轻地用嘴巴吹热双手,从包里拿出了一张卡片。
上面是一行简单的韩语:我叫韩洌。
是他上次在她卡片背后写下的话,可能是疏忽,也或许是有意,最后还是出现在她的包里。
这次我不会忘记了,韩洌,看到名字我就想起书店了。她盈盈浅笑。
韩洌的时光书店,门外招牌上是这么写着的,每本这里售出的书也盖有印章。
今天要什么书?他在纸上写。
那天谢谢你。她答。
需要我推荐给你吗?他写。
你是第一个和我度过新年的男人。她答。
有一个韩国的作者诗歌很好……他写了一半,她伸手摁住了他的笔。
韩洌,我的人生好像被诅咒了,每次收到告白,一定会分手。有没有一本书,可以帮帮我?
他怔了一瞬,或许他们不够喜欢你。
那么你呢?不会说话的人,就不会告白,是不是就可以走一生了。
他的心跳戛然而止,血液从指端仿佛带了滚滚热度直窜向头顶,他看着她,目光有些发烫。
她慢慢松开他,露出一个难为情的笑容,我一定是疯了。
他的手重归自由,然而手指握着笔松了又紧,却一个字都写不出。
她双手慢慢捧住他的脸,凑近过去,我很漂亮对吧?
他喉咙紧了紧,没有回应。
从中学起,哪个男生喜欢我,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唇角抿了抿,你,喜欢我吧?
他轻推开她的手,写道:我也是被诅咒的人,我喜欢的人都不在人世了。
原本以为能吓到她,谁知她却笑起来,笑得前仰后俯。
他静静看着她,眉角轻轻拧了下。
笑过后,她正起眉目重新看向他,我要做你女朋友,一股深深的绝望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试过很多死法,可惜没有勇气进行下去。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能如愿了吧。
她拆下桌上笔记本的一个线扣,套上他的手指。
数三声,不拒绝,就当你同意了。
他还在犹豫,听到了她的声音。
三……
他抬眼,她的吻毫无征兆地落到了他的唇上。
半晌后,她慢慢移开了脸,我被最爱的男人甩了,心上了锁,但或许还有缝隙。
她声音放轻,轻到他快要听不到。
韩洌,你要不要试试?
4
后来,她时常来他的书店。
来了也不与他说话,安静地坐在橱窗一隅,有时看书,有时睡觉,有时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
因为她,附近学校一些情窦初开的男生们也开始光临书店了。
渐渐地,她开始与男生们说笑,把手臂搭在他们的肩上,问他们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他们红着脸说,像姐姐这样的。
她便会笑得很开怀,伸长了脖子喊他,声音很响地说,韩洌,你看你的情敌有很多哦。
她笑得越开,他便越觉得疼惜。后来的她,笑里没有真心,没有温度,不及初雪那夜她给他的十分之一。
书店在无声无息红火起来,他渐渐不再送清茶给客人,店里却依然会放一些安静的古典乐。
她对他的存在熟视无睹,会主动给一些年轻的男客人介绍书籍,有时说到什么会笑着撞进他们的怀中,像朵开得招摇的花。
而他将更多的时间用来修补一些年代久远的书。
17号的油封纸裁剪成细条,用米熬成的浆糊将裂痕封补,最后用电热机烤干。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很专注,修长的手指上下翻动,无名指上套着一个简单至极的白色线圈。
红豆饼的大妈送来了新腌制的泡菜,凑在他的耳边说,那个女生名声很坏的,找女朋友哪能只看脸啊。
他只是淡淡笑,在纸上写:大妈送泡菜给我,又是为了什么啊?
红豆饼大妈捂着嘴笑了好半天,脸通红着走了。
他从橱窗的倒影看她,她枕在一个男客人的肩上,也正看着他。
他低眸,笑容淡淡,重新修补旧书。
他不知道,在遇见他之前,她历经了多少苦难和心酸,才会将自己的心围裹得一条缝隙都没有。
可他知道,那颗没有缝隙,透不进光与热的心是苦海彼岸的摩耶塔,他要历经她给的千疮百孔,才能渡海朝圣。
他已打算粉身碎骨。
然而她却消失了,无声无息,无处找寻。
冬去春来,橱窗外的银杏树发了幼芽,路人褪去厚装,成排的大雁从天边飞回。
他买了新的花茶,茶中有木槿,茶店的导购是中国女生,她说你知道木槿花在我的家乡叫做什么吗?
叫朝开暮落花,是短暂却美好的花。
一瞬间,他的眼眶湿了。他才知他对她的思念竟已这么深了,想念会成为人的软肋,时节交迭,花开叶落,风起云走,这尘世万物沉浮起落,都只会让你牵念那一个人。
他找出那张卡片,想去找她,却意外在那个傍晚接到了警局的电话。
匆匆赶到警局,她坐在长廊的椅子上,披散着头发,衣着不整,脸上有深深浅浅的抓痕。
见到他来,她冲她淡淡的笑。
警察与他谈话,说她与一个出租车司机发生了争执,还动了手脚,好心的路人见她受伤,便将司机扭送到了警局。
司机呢?她可以告他吧?他在纸上写。
警察目光沉了沉,事实并不是你我想象的那样,我们拿到了出租车里的监控,你也看看吧。
5
从警局出来已是深夜,他对出租车司机深深鞠躬,并赔偿了他误工的费用。
她在门外的小路上等他,见他出来,手勾住他的手臂沉默地向前走。
他约我见面,走了许久后,她终于说了话,我急着去见他,可却在街边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下车和他理论,出租车大叔偏要添乱,才失手伤到他的。
他默默地听着。
我知道我和他已经分手了,可是看到他搂着别人,我还是会生气。她有些气他的沉默,这个时候哪怕他咳嗽一声,她都不至于这么尴尬。
他依然安静。
她突然停下,从他的口袋里找出了纸和笔,硬塞在他手里,你想说什么就写啊,你不是很爱写字吗?
他面孔沉寂地看她。
韩洌,你爱过一个人吗?你会妒忌吗?你难道从来都不会生气吗……她终于忍不住,冲他歇斯底里大喊,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
他俯身封住了她的唇。
不似第一次的吻,这一次霸道而热烈,他捏着她的下巴,用力索取,似乎是要将她吞没。
是她从未见过的他,她在这个吻中失了神。
漫长的拥吻后,他慢慢松开了她。她恍惚地抬头,却见他眼眶通红。
这是什么意思?道别的吻吗?她眼中是质问和愤恨。
他摇头,在纸上写:我找到那条缝隙了。
她向后退了一步,我们不可能的,我不爱你韩洌,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她丢下他跑掉,消失在无尽的路灯里。
6
他去向红豆饼大妈打听了她的事。
原来她的名字在多年前曾掀起过不小的波澜,很多媒体曾约她做访谈,她都拒绝了。
十四年前,她还是五岁的孩童时,他的父亲是一名警察,在一次执行公务时被逃犯夺了枪,他只受了轻伤,同行的其他四名警察却都被枪击身亡。
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高层认为他的父亲与逃犯窜通,是他故意把枪给了逃犯。
因为逃犯正是她的叔叔,父亲的亲弟弟。
父亲抵不过自责,在狱中自尽,从此她的名字由裴允娜变成了众人口中的犯人的女儿。这个名称如影随形直到她大学。
后来只要新闻里出现警察负伤的报道,她便会遭受到袭击或唾骂。她爱的那个男生,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挺身而出保护她,得到了她的真心。
可是后来还是听说分手了,有这样的背景是嫁不出去的,红豆饼大妈一脸唏嘘,其实人们也明白,父亲就算真的十恶不赦,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他安静地吃完了一份红豆饼,听完了她的故事。
你是外国人,要是真的喜欢她,就带她回中国吧,她也能换个活法。直到他出了门,红豆饼大妈还在安顿他。
他露出一个涩涩的笑容,他也要带得走她,才行啊。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她了。
7
清明那日,他终于又见到她。
她独自来,带着一束雏菊,穿一件黑衣风衣,静静地站在橱窗外。
他放下手里的书,抬眸看她。
晨间上班的高峰期,窗里窗外,人山人海,他们望着彼此。
半晌后,她拿出口红在窗上写:有空吗?
他拿起外套,锁了店门,走到她身边。她招手拦了车,带他去往冠岳山山麓。
显忠院,首尔最著名的忠烈墓地,比起他印象中的陵园,这里更像是公园,虽然是墓碑林立,绿草芳茵,很多长辈会带着小孩来这里参观或郊游。
走过长长的青幽小路,一排墓碑的尽头,她停下来,将花摆好,席地坐下。
墓碑相片是个穿着警服的中年男子。
是我爸爸,行礼吧。
他深深鞠躬。
大韩民国的人都知道他的事,她将一根烟点燃放在墓碑前,你也听说了吧?
他点头。
半个月前,我叔叔自首了,爸爸沉冤得雪,他们将他的墓移入了显忠院,她苦涩一笑,这里只有英雄和忠烈,你知道吧?
他点头。
我爱的那个男人,最艰难的日子里一起我们度过了,却在最好的时候分开了,她声音轻轻的,我上大学的第一天,就认识了他。
她像讲述一个故事,将与他相识娓娓道来。
2005年,首尔江南区三个警察在执行公务时遇袭,两死一伤。
那日,也是她新生入学第一天,被几十个学生包围着,他们用石头和鸡蛋丢她,他们叫她犯人的女儿。
蛋液糊满她的发丝和脸,她用手臂挡着额头,不跑也不躲,像尊没有呼吸的雕塑。
是那个男生,他挤进人群,将她整个人裹进了衣服里,为她挡下了所有。
也是那一天,她知道他的名字:崔元浩,那所大学的学生会主席。
他成为了全校第一个追求她的人,他把告白写成标语,贴满了整个校园,他让裴允娜的名字第一次由犯人的女儿,变成了崔元浩喜欢的女生。
一个月后,他们成为了情侣。
然而她的身份遭到了他的家人和朋友的反对,他为了她,和所有人断了联系。
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却从未停止,甚至连他踢球扭伤了脚,都被说成因为她是不祥的人,她被妖魔化了。
那时她恨学校里的每个人,恨不得他们都死掉,她心中的怨气让她感受不到他的爱和包容,她渐渐将所有的愤恨迁怒到他身上。
是他一次次挽留她,讨好她,他们在无尽的争吵走过了那些年。
是他累了吧?那么多温柔又背景干净的女生,他实在没必要选择我,对吧?她低着头说。
你可以把他找回来。他写道,虽然心中酸楚。
我们已经分手五年了,我一直在试,可他没再接受我。
人总会被打动,只是努力不够吧。他一字字地写。
她突然打开包,拿出手机,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是他打来的。
他看着她手机屏幕,眼底划过一丝心痛,他点点头。
她欣喜地跑到一边去接电话,与爱的人说话时,她才终于有了少女的模样,身子前弓着,一只脚脚尖踮地,连笑声都温柔极了。
她几分钟后跑回来,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喜色,他答应见我,这次会好好谈的。
他看着她的手机,浅笑,几经犹豫,伸手握她的肩膀,用了用力。
努力。他内心鼓励她。
她像一阵轻快的风离开了。
他心事沉沉地独自下山,回程的路上,接到了她的电话。
元浩,我这边塞车,你再多等一下,我一定会到的。她声音里布满焦急,之后匆匆挂了电话。
我是韩洌啊。他心中说道。
他坐在巴士的最后一排,车厢拥挤,广播里放着李承哲的老歌《再也没有那样的人》。
巴士经过论岘洞,窗外高楼林立,霓虹闪烁,路人堆积成群在斑马线上等待着,他们有的在与同行的人聊天,有的在讲电话,有的行色匆匆。
他们都有自己的世界,有着爱护和被爱护的人,然而那个叫裴允娜的女人,她的世界却只有一个人。
想到她的脸,他心脏仿佛被戳开了一个洞,空空地漏着风。
他想起那天在监控上看到的她,想到刚才接电话的她,他的心突然痛得无法喘息。
他将车窗推开,晚风透进来,原本想将她的一切暂时忘却,却有一滴泪不自禁清凉的划过他的脸颊。
8
她又失踪了,而他也已经不再急切地寻找她。
他知道,需要他时,她会来。
他依旧在书店做一些打发时间的事,偶尔门铃响时,偶尔有女生笑时,偶尔窗外有风时……他都会不经意地抬头。
橱窗外,只有匆匆的路人和扬着笑脸拍照的游客,雏粉色的樱花落了一地,风吹过像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梦。
仁寺洞的春天过去了,仿佛只是刚刚脱下风衣,街上就有了光着小腿穿裙子的女生。
房东大叔来收租金,他递上一个厚厚的信封。盖印章时,大叔问他有没有打算买下这间铺子。
他怔了一瞬,从抽屉中拿出一个存折,递给了房东。
房东大叔看着上面的数额,惊得嘴巴都合不拢,拍拍他的肩,你小子可真是个混球啊,一副嗓子骗了我们大韩民国多少纳税人的钱啊。
他淡淡地笑。
房东笑着叹息,也可惜了,明明是可以改变韩流的年轻人啊,这点赔偿又怎么能和你的才华相比,他将存折还给他,我这几天就准备地契给你。
相识九年,房东大叔看着他身上发生的一切。
九年前,他满怀着梦想来到首尔,租下了他的公寓,闲来无事,他陪他下棋,陪他在月下喝清酒,他看中这个年轻人,免去了他三个月的房租。
七年前,他签约了公司,赚到人生第一笔钱,他补偿了大叔三倍的租金,许诺大叔膝下无子,照顾他到老。
五年前,他的事业到达顶峰,电视台播出的三分之一剧目都由他谱曲……然而一场事故改变了他的人生。他烧了吉它和所有的曲谱,与大叔下了一夜的棋,泪湿棋子。
之后,他开了这家书店,往昔俱成烟云。
送别大叔,他取下了书柜顶层的盒子,抚落尘土,里面是一个早已褪了红漆的灭火器。
五年前的大火中他失去了一副嗓子,却捡回了一条命,救他的那个人,却永远走不出那片火海了。
这些年多少次撑不过去,多少次被不甘折磨得生机全无,然而在看到这个灭火器时,他总会重新振作,为了那人活下去。
原来他也有故事可讲的人啊,他也想讲给她,可是他知道她的心早已满了,满得听不下任何人的故事了。
盛夏的一个深夜,他再次遇见她。
三田洞酒吧街的深巷里,他隐约听到有女生的呼喊,走过去,才发觉是她。
一个年轻男子躺在地上,她半跪在他身边,哀求经过的路人,请你们帮帮我男朋友,他晕倒了……
他上前扶起了男生,闻到了他身上浓烈的酒味。
他看她,摇了摇头,示意他没事。
他有酒精中毒症,不送到医院,会没命的。她哭花了妆,唇齿都不利落了。
他背着男子,送往最近的医院。
只是醉酒,没大碍,医生检查过回复,酒醒后再离开吧。
他看着蹲在病床畔的她,她的一双眼里尽是疼惜,仿佛生离死别。
他在床畔坐下来,陪了这个素未谋面的男子整夜,前半夜,他又吐又呕,他为他清理喂他喝下解酒药,后半夜他鼾声如雷,吵得左右都不能入睡。
她却在趴在他枕畔睡得安详,面孔白皙,长睫覆下来,好似在一场美梦中。
男子在清早醒来,见他安静地守在旁边,一脸疑问,小心翼翼地穿戴整齐,打算离开。
他起身。
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新型诈骗吗?要陪伴费吗?男子作势要掏钱。
他摇头,轻摁住男子的手,让出一条路给他走。
真的可以走吗?男子还是怀疑,再转头看向还在熟睡的她,她是谁?你们一起的吗?
他微笑,送别了男子。
她在许久后醒来,发觉床上的人不见了,一副天塌的表情,刚要追出去,被他握住了手腕。
你怎么不叫醒我?他什么时候走的?身体有不舒服吗?
他摇头,写道:他很好,怕吵醒你。
她这才呼了一口气,将手机和包包通通塞给他,去洗脸了。
他打开她的手机,通讯录里一百多个联系人,不同的号码,却通通写着同一个名字。
崔元浩。
他的胸口一阵钝痛,痛得每一口呼吸都要深吸气。他慢慢坐下来,点开了最上面的一个联系人的相片。
是个长相端正帅气的风华少年。
他脑中猛地闪过一个人影,熊熊浓烟中,所有人都推搡着向外跑,只有一个人他艰难地挤开人群,向里冲。
他不停地喊:请让一让,我女朋友她在里面……
他的脑子轰得一下仿佛被什么炸开——这个世界真的这么小吗?他与她到底是恶缘还是善缘?
9
从医院出来,她的心情似乎格外好。
他邀请她一起吃早餐,她也欣然同意。
咖啡厅里,她看到刚出炉松果蛋糕,吵着说是男朋友最爱吃的,买下了架子上的全部。咖啡都没有来及喝,就提着沉甸甸地袋子向外走。
他拦着她,写道:或许他已经吃过了。
她一脸执拗,是你让我努力的,我要比过去更爱他,才能挽回他,对吧?
他无言以对,松开了她的手。
她推门出去,从落地窗外走过去,她兴高采烈地拿着手机说话,脸上挂着小女生的羞涩。
他看着桌上自己手机,她的号码正静静地显示在上面,震动声嗡嗡地将他的心都颤动了。
他去往了卡片上的那个地址,在医院时他从她的包里拿走了钥匙,顺利进入了她的家。
整间屋子整洁得仿佛无人居住过,每件家具和物件都擦得一尘不染,连抽屉里都用收纳架一格格严格分开。
在书架上他发现了一个笔记本。
他打开,只读了几页,整个人震惊。
从十年前起,她就在记载所有小说和电影里制造意外事故的案例,如何人为制造电路走火,如何制造群体食物中毒……
最后一条,是写在五年前。
用红色的笔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将可乐放在微波炉里加热,同时打开瓦斯,威力足以引爆整座楼。
下面贴着一张报纸的剪报——2010年,某大学教学楼发生爆炸,死七人,伤九十三人,爆炸原因不详。
他脚下突然失了力气,跌坐在了椅子上。
那一天,也是他人生发生转折的一天,他前往一所大学做嘉宾讲学,教学楼突发爆炸,他被困在五楼,若不是有个男生给了他一个灭火器,他一定葬身火海……
最终他保住了命,浓烟熏坏了嗓子,放弃了正在黄金期的歌唱梦想。
而给他灭火器的那个男生,正是她的男朋友——崔元浩。
他死于她制造的那场大火。
剪报的最后,她画满了爱心和花朵,她写着:如果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如果讨厌的人都死去了,我是不是才能和他谈一场如正常人的恋爱。
元浩,我正在努力,请你,不要放开我的手。
10
他买下了那间店铺,将书店一分为二。
另一半装修得与她现在的家如出一辙,她搬过来,住到了他的视线内。
他将她原先的房子卖掉,里边所有的书籍和物品全部运到了垃圾站,亲手烧毁。
那一年那场大火的起因,将会成为永远的谜。
他将她的手机里所有的号码都删掉,只存了自己的,他将名字换成了崔元浩。
她每天都打无数个电话给那个号码,不论他接与不接,她都对着话筒讲很久,吃了什么,去过哪里,她都详细地报备给他。
余下的时间里,她会待在书店里,帮他沏茶,帮他整理书架。
无人的午后,她会坐在他旁边,看他修补旧书,帮他递上工具,帮他小心地涂上浆糊。
有时无聊了,她会问他,你爱我吗?韩洌?
他写:爱。
她便纯纯地笑了,爱我的人好多,我应该幸福吧。
他写:那么你幸福吗?
那你幸福吗?她反问他,爱着我,是件幸福的事吗?
他写:我一生最不幸福的事,是受了别人的恩赐,自己活下来。而最幸福的事,是上天让我遇到你。
你从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她眨着眼睛。
他笔下停了停,爱一个人,是从心会狠狠痛的那个时候。
他记得那个深夜里,他在警局的监控里看到她时,他的泪水那么凶那么多地落下来,心痛得几乎不能自己。
她一个人坐在出租车后排,手舞足蹈地讲着电话,行至一半,她突然要司机停车,说看到了男朋友。她冲下车,在街上失控地哭喊起来,对着空气挥手踢腿,好像要将谁生吞了一般。
路人纷纷围观,司机出去拦她,却被她出手伤到了。
他也记得那个午后,她在墓地接了一个电话,他看到她的手机其实一直都是关机的。
他还记得在医院那天,她救了路边一个陌生的醉汉,她在他的床边陪了整晚,在她睡熟后,他见到了她的医生。
她生了病,她在五年前男朋友死那天,她便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中,没有一刻是清醒的。
医生说,没有任何人可以医好她,她陷在自己的梦里不肯出来,他们试着催眠她,他们走入她的大脑的深处,想将她拉回现实,才发现她早已封闭了自己。
他问医生,还有没有希望医好她?
医生只是摇头,如果唤回她的意识,代价是抑郁或者自残,或者意志崩溃,像活死人没有任何知觉地活到老,你会怎么选?
让她活在梦中吧。医生握他的肩,如果不是很迷恋,还是早点离开她吧,在她生命里太久了,再深刻的爱,也会被击溃的。
他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我早已做好被击溃的准备。
11
接受一个不会说话的男人,有多难。
他从没打算去让一个爱他的女人尝试,因为太苦了。
爱上一个陷在梦里的女人,有多难。
他也没有打算让他之外的男人去领会,因为怕辜负。
她爱着别人,他爱着她,没有人觉得苦,没有人有抱怨,这样是不是就算幸福?
此去经年,任由他的生活随着她的世界一起荒腔走板。
他过着她的生活,栖息在她的世界,神智清醒地陪着她疯,陪着她被世人隔绝分离。
她终于不再孤单,不用分辨现实与梦。
而他呢?
他似乎从未距离爱情这样近切,又那么遥远。(原标题:在有你的梦里失控到哭 作者:艾鹿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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