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 姑
吴易梦
麻姑三十岁还没有嫁人。
麻姑的条件优越着呐,独生女,水亮亮的眼睛,俊俏俏的鼻梁,伶俐小巧的嘴巴,身姿如三月拂柳,绿了你的眼,绿了你的心。唉,天公不作美,偏偏创造了些麻子点,密生在麻姑的脸腮上。
从此,麻姑有了一个美丽的名字:麻姑。
然而,这个美丽的名字,每每飘在麻姑的身后,就垂青了那些慕名而尾随的双眼,可一旦照正了面,麻姑有意微扬着脸,将两腮的威严清清白白展示出来,便立刻射穿了那一颗颗短命的心。
从此,麻姑俨然是一杯男人不敢沾唇的酒,芬芳十里,十里蛙鸣唱的麻姑的歌,是麻姑动听的名字,麻姑像远山吐出的一朵很白的云,老人的烟斗里常袅然着她的传说。
麻姑不爱妆扮自己,一根粗细均匀的辫子始终清丽地垂在她的腰际。每逢夏季,村里的姑娘们蝴蝶般地扬起各色衣裙,而麻姑总是青布裤,白的确良衬衫。人,素素的;心,清亮亮的。
麻姑会裁缝,曾有过挤走了村里来的一位上海裁缝师的美谈。逢年过节,村里小孩的新衣裳,她几乎全部包揽了下来。节日做的衣裳免费。麻姑笑盈盈地说。
麻姑的心最好。盘踞在村外树林里的猫头鹰,在月光下经常这样感叹。但就为了这份好心的感叹,麻姑给村里一名单身汉做了一身新衣,坏了麻姑的名声。单身汉名叫莽子,邋遢了三十好几,没有一个女人愿意跟他过日子。莽子长得不赖,眉浓眼亮的,他恳请麻姑给他做身像样的衣裳,相亲用的,麻姑满口答应了。
那是一个初夏的夜晚。
麻姑家后院的一棵老柳树下有一口古井。月圆时,麻姑喜欢坐在井边,看井水里浮着的白白的月亮,月亮里一帧清洁的影子。麻姑望着井里的月光,沉浸在一种从未有过的梦想中。
就在这时候,穿着一身新衣的莽子从麻姑身后摸了上来。
麻姑顿时感到那幅挂在白云边的水粉画,被一股黑色而有力的风狂妄地卷了过去。她感到脸腮麻窝窝的小点里,钻进来了硬扎扎的毛茬子,麻姑看清了莽子那双充满欲望的眼睛。
叭!叭!叭!
三声干净、脆亮的耳巴子声,直澄清着这夜好深、好亮、好长……
那天夜里的消息像漏出门缝的风。从此,找麻姑做衣裳的人少了。沾了那样女人手里的衣物,晦气。就这么平常的一句话,麻姑寂寞了整整一个夏天。
就为这——
麻姑的妈妈病倒了。麻姑一句话也没有说,背起药筐,单身一人进了山。刚进鬼石沟,一位村里出了名的浪荡鬼在山沟沟里拦住了她。
正经什么呀,谁不知道你是那个……
麻姑一阵晕厥。
麻姑迷蒙住了眼睛。忽然,浪荡鬼瞬间像被凶猛的山鹰抓破了魂,嗷嗷嚎叫了一声,与一团鬼影子撕打在山沟里。
待莽子和浪荡鬼鲜血淋漓坐了起来,麻姑的影子不见了。山沟沟里尽是凉冰冰的石头。
唉,麻姑不是交不上好运。
夏天迤逦到了尾声,乡村校的一名教师迷上了她。这些日子,麻姑变了,变回了从前的模样。
看清楚哟。麻姑把脸的多半侧向了他。
眼睛可以什么也看不清,但在心里,我已深知这来之不易的爱意了。
我的过去……
拂去了灰尘的镜子更光彩照人。
一颗黄昏星追逐麻姑和书生的背影去了。没出两月,书生进了大学,直至最后,麻姑收到书生一份来信,心里装着一张白纸,纸上一个字也未写。麻姑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苦笑,然后将这张纸团成一个白色小球,如流星般抛出窗外。
麻姑三十岁还没有嫁人。
嗯,麻姑过了三十定能交上好运。能掐会算的黄媒婆,擦着嘴上的油腻,悄悄对麻姑的母亲说。
麻姑肃穆得像一口古老的钟。
麻姑经常呆呆坐在后院井边,井水将白白的月亮浮起时,她才会笑一笑。有时麻姑一直这样坐到深夜,坐到她困倦在井边,清凉凉地睡去,睡去……
终于,在一个深秋的清晨,麻姑不见了踪影,夜深了,井水浮起了白白的月亮,月亮里浮起了麻姑的脸容。
刑警队带着法医来了,一阵忙碌后,法医在报告单上写着这么几个字:自然溺水而死,实属处女……
麻姑死去后的第二个秋天,莽子上山采药闪失了手,从半山腰跌落下来。山沟沟留下一道清晰的血印子。村民们循着这道血印子,在麻姑的坟前,找到了已冰凉了身体的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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